蘇鳳錦垂眸,盯着繡翠竹的錦被視線有些木訥。

    憶秋領了張紀全聞聲趕來,張紀全替蘇鳳錦瞧了好一會兒才鬆了一口氣:“燒已經退了,再喝兩帖藥就成了,這些日子記得多補一補。”

    戰青城私底下問過張紀全蘇鳳錦有沒有滑胎的跡像,張紀全瞧神經病一樣的瞧着他,道是不曾有過。再說,她手臂上的那個硃砂痣也不曾退,那時候張紀全還嘲笑他的無能來着,戰青城心裏憋着一口氣無處發,如今人醒了,有些計劃也該搬上來了。

    張紀全瞄了眼戰青城,語重心長:“年輕人,當以家國爲重,不可過於兒女情長。”

    戰青城捉着蘇鳳錦的手,瞧着她侷促的模樣忽的覺得甚是有趣:“家國萬里也比不過手心裏這個知冷熱的人不是,要不然張大人何苦守着自家夫人的墳一守就是幾十年。”

    張紀全被戳中了心口,砰的一聲合了盒子朝戰青城揮了揮手:“滾滾滾,趕緊滾,別在這裏住老夫的地方還白喫老夫的飯,哦對,田七,你跟着戰將軍回府去取診費回來,記得十倍,剩下的九倍你就捐出去。”

    蘇鳳錦被戰青城抱在懷裏,忽的覺得莫名的踏實。

    戰青城見她在胸口蹭了蹭,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心口忽的一片柔軟,他想,他的果實只是藏在了葉子裏,並不曾被人偷走呢。

    結果一出門就瞧見了趙阮誠,趙阮誠身後的趙舍還提着許多的藥材,一見戰青城,頓覺尷尬,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趙阮誠瞧着這倚在戰青城懷裏的蘇鳳錦,她面上浮現出幾分紅暈,瞧着似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心裏忽的覺得有些荒蕪。有些人你明知道你放手了她就不會再屬於你,但是你還是會去惦記,因爲你總覺得,就算你放手了,她依舊屬於你,畢竟,她曾經屬於你。

    可是突然有一天,當你看見你的小姑娘倚在別人的懷裏百般嬌羞信任時,你忽的發現,儘管曾經屬於你,但是現在她再也不是你的了。

    身後趙舍有些懵,低聲提醒呆在原地的趙阮誠:“少爺,咱們還進府嗎”

    戰青城抱着蘇鳳錦上前一步,房間用寬大的衣袍將蘇鳳錦擋了個嚴實,朝趙阮誠道:“趙大人怎麼來了張太醫的府坻”

    趙阮誠朝戰青城微微作揖,視線卻直直的落在那個削瘦單薄的身影上,微微晃神。

    “趙大人還想再討次打”戰青城將蘇鳳錦捂得更嚴實了些,警告似的眯了眼。

    趙阮誠斂了目光,朝戰青城笑道:“下官家中夫人自知那日誤會,特讓下官前來送些補品,聊表歉意,還望將軍夫人早日康復。”

    趙舍忙將手裏的一堆盒子推前一步,示意戰青城身旁的人去接。

    戰青城掃都不曾掃了眼:“心意本將軍收下了,至於這禮物,還是趙大人收着回去好生補補,下次經打一些纔好。”

    趙阮誠面色微變,凝着戰青城遠去的馬車雙拳緊握。

    趙舍待人走得遠些了,才呸了一聲,低聲咕喃道:“那蕩婦本就是爺不要的,在他那兒倒成了個寶了,爺,小的還聽說那鼠疫一事是府中劉氏放的,那劉氏母家滿門抄斬了不說,連帶那劉氏也一塊兒問了罪,這可真是夠狠的。”

    趙舍催促着戰青城:“爺,咱們還是先回府吧,大奶奶說的半個時辰,這會兒瞧着差不多了,若是回得晚了估摸着爺又要頭疼了”

    趙阮誠想笑,卻扯不出一個微笑,他忽的覺得,人生如此這般,沒什麼意思。

    “嗯。回府。”

    兩拔人,趙阮誠往南走,戰青城抱着蘇鳳錦坐在馬車裏往東走,兩個人或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戰青城抱着窩在懷裏的蘇鳳錦,她太瘦小了,戰青城抱着她就好似在抱自己似的。

    他將下巴擱在蘇鳳錦的肩膀上,輕笑:“錦兒,我與你原也算同生共死過了,你可願給我一個機會”

    蘇鳳錦瞧着窗外,視線有些呆,戰青城側頭在她臉上親了親,嗓音低沉性感:“想什麼”

    “我在想,我這般糟糕,爲什麼你還要與我同生共死。”蘇鳳錦其實在想她孃親,以前總是不明白爲什麼她孃親願意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爹,願意日以繼夜的爲她爹賺捐官的銀錢,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趙阮誠與戰青城終究是不一樣的,她將趙阮誠帶給她的傷害回贈給戰青城,這也終究是不對的。

    戰青城揉了揉她的發,滿眼寵溺:“若是真的有那麼多爲什麼可以解達,我就該知道我爲什麼這會般愛你。”

    蘇鳳錦垂眸輕笑,蒼白的面上紅了幾分:“戰將軍什麼時候也會這般嬌情了”

    “只對你一個人嬌情。”他下巴擱在蘇鳳錦的腦袋上,嘆了嘆氣。

    “先前好不容易養胖了些,如今一番折騰又消瘦了,回去多喫些。”

    “那你要陪我喫。”蘇鳳錦俏皮又任性的模樣是戰青城不曾見過的,然而在他的心裏,他的錦兒就該同他這般過活,而不是冷冰冰又萬分恭敬謹慎的。

    “好好好,都依你,那你搬來主屋住。”他把玩着蘇鳳錦的手,她的手又涼又小,握在手心裏就像是在握着一個孩子的手一般,莫名的覺得多了幾分責任感,生活也忽的明朗了起來,似如今深秋的天氣,不冷不熱,天高雲闊,大雁南飛。

    蘇鳳錦摸到了他腰間的荷包,伸手取了下來,面色微白。

    戰青城憋着笑裝深沉:“先前不是讓你繡一個給我”

    蘇鳳錦摸着手中的荷包喃喃道:“這針腳甚是眼熟,蘭馨的針腳功夫也這般好”

    戰青城咳了一聲,不回答,蘇鳳錦只當他是默認了,悶了一會兒,將荷包還給他,瞧着窗外一言不發。

    馬車停在將軍府的正門口,戰青城將蘇鳳錦自馬車裏抱了出來,蘭馨與古妙晴站在門口迎接。

    蘭馨見蘇鳳錦窩在戰青城的懷裏被包裹得很嚴實,眸光微閃,笑着迎了上去:“ 爺這些日子當真是辛苦了,妾身已經差人將東屋打理好了。”

    戰青城腳步一頓,回頭掃了眼蘭馨:“將她的東西搬去主屋。”

    蘭馨揪着帕子的手忽的一緊,牽出一抹笑,倒也鎮定:“不知是主屋哪間屋子”

    “與我同一間。”戰青城抱着蘇鳳錦大步入了府坻,蘭馨面上風平浪靜,細看衣寬袖子裏頭,那帕子都快被她扯爛了。

    古妙晴朝蘭馨福了福身,擡步欲入府,秋婆子厲聲道:“你一個妾室,也敢走在我家少奶奶的前頭你規矩學給死人看的”

    古妙晴腳步又收了回去,站在門檻邊垂眸沉默不語。

    蘭馨理了理帕子,就着秋婆子的手入了府。

    古妙晴擡頭,凝着蘭馨的背影默了一會兒,隔了十步遠她才入府。

    秋婆子扶着蘭馨,急得很:“奶奶可要想想法子,那東屋的小賤人都已經去主屋了,若是再過些時日整出些個孩子來,那可怎麼得了。”

    蘭馨嗤笑:“這東屋的可不能小覷了,先前搭進去一個繡春不說,如今又搭進去一個劉玉香”

    秋婆子笑道:“那劉玉香不還在府裏嗎”

    “沒了孃家,即便是個二姨奶奶又如何論起身份,到底已經比不過古妙晴了。”蘭馨直皺眉,這麼好的一個棋子,蠢笨,一根筋還是個有點小義氣的,偏可惜了,最後自找死路把自己給埋了。

    “奶奶,那咱們這會兒是去哪”秋婆子小心翼翼的扶着蘭馨,一副諂媚討好的嘴臉。

    蘭馨擡頭看了那行南飛的鴻雁,笑道:“鴻雁南飛呢,當真是個好兆頭。”

    秋婆子瞧得雲裏霧裏,這東屋的回來了,還是個好兆頭

    “走吧,去瞧瞧母親。”蘭馨搭着秋婆子的手兩人奔梧桐院去了。古妙晴眸光微閃,默了一會兒垂眸回了她的院閣。

    這老夫人的住處與蘭馨的隔得近,蘭馨在府中閒着總會去陪老夫人聊聊天兒,這會兒剛進梧桐院就見老夫人正躺在軟塌上曬着太陽,約是最近入秋了,身子不大好,迷迷糊糊的曬着太陽也就睡了過去。

    加上老夫人又是個燥熱的體質,身旁的織玉正替老夫人扇着扇子,見蘭馨來了,笑盈盈的將扇子遞了過去。

    蘭馨接了扇子扇了幾下大風,見老夫人悠悠轉醒,忙放輕了些力道,溫聲道:“母親醒了媳婦差人尋一味去燥熱的藥來,母親喝喝看,可還會覺得難受”

    老夫人接了藥碗,碗中的藥微熱,剛好入口,她飲了藥,擦了擦嘴,又接了織玉遞來的煙管抽了幾口,雲霧裏那雙眼睛微眯着,透着些許疲憊:“我這身子骨我知道,這些年越發的不好了,喫的什麼藥都沒什麼用處。”

    蘭馨替老夫人輕扇着摺扇,那點兒風力將老夫人伺候得很舒服。

    “母親自當長命百歲兒孫滿堂纔是,可不興說這些話。”

    老夫人有些恍忽:“當年你公公撐着最後一口氣重傷回來,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讓我長命百歲,兒孫滿堂”

    她長長的嘆了嘆氣,又抽了幾口煙,繚繞的煙霧裏紅了一雙眼。

    其實蘭馨是羨慕這樣的深情的,便是死,起碼是兩廂情願的,那便也是值得了,哪裏像她如今這般的處境,無奈又無力,她就好似沉在海里,飄浮着無着力點,伸手一抓以爲是救命繩,卻原也不過是一根稻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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