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妜這丫頭從年初就撓頭摳發的焦慮着,不爲別的,今年正正好,她是“年已及笄”了。
瞧她的模樣想來也並非是愁嫁的,倒是她老爹韓延慶確實擔心她孤老終身
“阿妜救命了小汜又欺負我”
不遠處的“鬼哭狼嚎”着實打擾了韓妜醞釀許久的愁緒,她扔掉手裏的狗尾巴草,決定換個地方繼續醞釀去。站起身拍拍布衣袍上的草屑,擡起的腳還未着地,一抹黃彤彤的不明物體就已靠近她的身旁。
仔細一瞧,原來是她的“貼身護衛”花花啊阿妜蹲下身子同花花平視,手上溫柔的替它順着乾巴巴的黃毛,嘴上毫不客氣的數落道:“你是不是又助紂爲虐了我說了多少次了,你是我的護衛,你要懂得忠心不二,小汜雖然是我弟弟,可是他也不能代替我指使你,明白了嗎”
花花似乎聽懂了一樣,尾巴搖的可歡快了,還不忘扭着脖子蹭着她的手,真是聽話極了。
“阿妜你看,阿爹纔給我縫好的衣裳又給花花咬壞了你要幫我報仇呢”
阿妜偏過腦袋,從腳看到頭,韓子攸眼簾低垂,細密粗長的睫毛投下一排陰影,恰好遮住滿眼的情緒,他脣角緊繃地輕聲喚道:“阿妜”
阿妜沒有出聲,往旁邊探了探身體,韓汜正一瘸一拐的奮力朝這邊跑來。
“阿姐不干我的事啊子攸哥哥自己說要帶上花花去找你的”韓汜喘着粗氣急急大聲道。
“阿妜”
阿妜對於這類時常上演的戲套,已是膩歪了,擡手製止了兩人將要繼續爭辯的話題,擺擺手道:“你們各自玩去吧,近來不要打擾我思慮終身大事”
不再理會垂頭可憐的兩個人,阿妜攜着花花,慢慢悠悠,不急不緩的離去。
這頭阿妜人影一消失蹤跡,那邊的兩個人就開始脣槍舌戰起來。
“韓子攸,你別再去煩擾我阿姐了她鐵定不會喜歡你的,雖說你長得委實也不差,可你也看到我阿姐穿上女裝是何等樣貌,當今天下又有何人能配的起我阿姐”
“你管不着,我喜歡阿妜就行了,別人如何看,與我何干”
“你別癡心妄想了”
“韓汜,你怎麼會懂還記得那時她怎麼說的嗎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有了她給我的名字,我有了保護我再不用受他們欺虐的人,上天讓我們相逢,那麼此生此世我眼裏心裏便再不能容下別人。”
韓汜偏頭凝視了他片刻,最終說道:“懶得管你,回去喫飯了。”
隔日,簡陋的小房屋裏韓延慶正編着草履鞋,當今天下南北分裂戰禍連年,處處可見流民,韓延慶早年喪妻,獨自撫養一雙兒女,逃亡途中因阿妜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這纔有了韓子攸的存活,此後韓延慶便是帶着三個孩子東奔西走,以尋求片刻安身。今日住這裏,明日就有可能走往別處,生活不可謂不苦。
對了,除了三人,後來又多帶着這條叫花花的大黃狗,它是阿妜途中撿的,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見花花奄奄一息,想來是餓的,適時連活人都沒有多少喫的,哪裏還有多餘的喫食餵給畜生。
那時花花躺在亂糟糟的巷角,雙眼竟流露出一種名爲情感的東西,阿妜想它必是十分通人性的,所以餵了它些乾糧,便沒再管它。
未曾想幾天後這條大黃狗出現在她和老爹落腳的破廟裏,從此花花便許以終身報答她的一飯之恩
“老爹別忙活了,我決定去參軍了,咱們一家四口這樣過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韓延慶放下手裏的活計,擡頭望向門口,阿妜逆光而立,擋去門口大半陽光,韓延慶嘆口氣道:“你這模樣我着實不放心,都說紅顏薄命,阿爹心裏也怕你日後擔上禍亂天下的罪責啊”
韓延慶目中含淚,似憂慮,似欣慰,終是點頭叮囑道:“你且注意不要暴露了身份,阿爹指望你平安就好,做些你想做的事情,這也是你孃的夙願。”
“你若尚好,自可回到山陰老屋,阿爹等你。”
“你也要謹記你娘臨終託付我的話,阿爹也念了一輩子了,萬不可回苗疆。”
阿妜也是雙目滾動着淚水,在老爹殷殷叮囑中當即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是,阿妜知道。”
“老爹,你們保重十年不還,可能請您爲我在老屋旁的老槐樹下立個墓牌我想與娘爲伴”
韓延慶已是老淚縱橫,托起阿妜坐在身側,極是不捨,心中卻也明白,生逢亂世,豈能安生人命之微賤,不如隨她去吧
“和兩個小子道別嗎”
“不了,這種場面見着難受。”
“那你且去吧若是十年未歸,我自當爲你立牌,你生是我韓家人,死,亦是我韓家的鬼,阿爹絕不會讓你作個孤魂野鬼,流落塵世,不得轉生。”
阿妜起身望了一眼門口淚光漣漣的花花,原來這亂世,連畜生也是極通感情的。告別老爹,再未曾回頭,其心堅決不可阻擋。
甫一出屋子,阿爹又追將上來,塞了一個布包袱,嘴上唸叨:“裏面有換洗衣物和一些乾糧,咱們家沒有多的銀錢,你且先緊湊着用。”
阿妜取出包裹裏的銀錢塞回老爹的手裏,這纔將包袱打上結頭背上肩頭。
“老爹,我參軍有餉銀的,你們留着用,家裏還要開伙的,我有衣物和乾糧已足夠。”
漫天紛飛的細雨,跌落在阿妜和老爹的發上,肩頭,瞬間便沒了影,阿妜重重握住老爹的手,復又鬆開,輕輕道:“爹,回吧。”
走在孤清零落的小道上,阿妜不禁思緒萬千,不知夜裏山間、林間會否有飄蕩的野鬼呢
這也實在不能怪老爹,外面戰禍四起的,唯有這偏僻地方少有人煙,可以暫得安寧,一面走走停停,一面絮絮叨叨的阿妜怕極了這種淒涼孤獨的黑夜,若是真有地獄,那她估摸着地獄也比這種夜色好上萬倍,至少話本子上和說書的先生都說地獄是火紅錚亮的,只要不是黑的,她都不害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我別叫了阿妜”
韓子攸從旁側的高大樹木後面走了出來,高聲說了這麼句話就低着頭顱未敢多言了,他也是知道阿妜定會教訓他一頓的,可是,只要能和阿妜在一起,他什麼也不怕。
“韓子攸你可知道人嚇人,是會將人給嚇見閻王爺的”
阿妜摸着左胸口好半天才把氣給撫順了,見到他是既驚也氣,末了,還是喜多過於別的情緒。
“阿妜,你還是這麼膽小呢”
“誰,誰說我膽小我這不是見你白衣飄飄似女鬼一般才驚豔到了”
“是嗎可我不是女子”
“是”
二人不多久已走到了阿妜往日搭建的臨時窩棚
窩,是阿妜自己好動,學着鳥禽在樹上鋪了些乾草墊着,她喜歡高一些,這樣心裏踏實。而棚,則是韓子攸與韓汜用木頭和樹葉枯枝搭的一個容得下兩人坐的地方,也算可以避避雨,遮遮風。
韓子攸又去拾了些許枯枝樹木升起火來,燃燒的木枝在這寂靜的夜裏發出噼啪的聲響,阿妜靠在大樹枝丫上,略略側過臉龐就看見火光旁被照的暖融暖融的韓子攸,他姣好的容顏若有似無的浮起滿足安心的笑容,阿妜睜着大眼瞧了半晌,精神也不自覺的放鬆下來,連何時入了夢都不曾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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