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醒來 >第02章
    福兮再度從漆黑的夢中醒來,果然如同他們說的,身體的感覺好了很多。

    只不過白莊生並未像他許諾地那般守在牀前,病房裏安安靜靜的,只有些儀器的隱約響動。

    她深呼吸過片刻,努力地想要支起麻木的身體,但不知怎麼,剛剛半坐起來,施力的胳膊就猛地一軟,害福兮整個人都差點從牀邊滾落下去。

    “阿福”楊樂聽到警報聲,破門而入,幫助她重新躺好後才說道:“白教授剛剛還在的,可是研究所出現了重要的客人,不得不去接待下,你有沒有好點兒”

    “嗯”福兮回答完,便咳嗽了起來。

    楊樂很熟悉這裏的環境,給她倒來杯溫水。追問道:“那你有沒有想起來些什麼事情”

    福兮啜飲着水搖頭。

    “沒關係,應該是需要些引導纔會恢復記憶,白教授可以幫助你。”楊樂扶着眼鏡笑出來。

    “有鏡子嗎”福兮問。

    楊樂微怔。

    福兮重複問:“這裏,有鏡子嗎”

    楊樂思索片刻,遞過去一個超薄的手機,幫她切換成自拍模式。

    福兮在半透明的屏幕上,看到張格外年輕的臉龐:充滿元氣的小圓臉,大眼睛,和黑色的俏皮短髮,只是難免消瘦和缺乏血色。

    這是我嗎

    這是我。

    兩段閃電般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她漸漸摸住左側的脖子:“我這裏的傷疤呢”

    楊樂眼神閃了下:“你沒有傷疤啊。”

    福兮沉默,她莫名在潛意識中認爲自己應當是長髮,可以畏畏縮縮地擋住側頸。

    “是真的。”楊樂拿回手機,翻找出相片投影在空中:“看,這是你上個月和白教授來我家喫飯時的合影,還有這張,是新年時研究所的舞會。”

    福兮凝望着照片上的自己,的的確確正是現在的樣子,白皙的脖頸十分修美,依偎在白莊生懷裏的笑容,也是親暱而甜蜜的神情。

    但由於完全沒有印象,她此刻又有點像瞅着陌生人。

    “阿福,你會想起來的。”楊樂扶着眼鏡說:“短期的失憶是手術可預見的副作用。”

    “我的大名是什麼,我沒有親人嗎我是做什麼的”福兮內心有數不清的疑問,所能講出口的,不過冰山一角。

    “你叫白福兮,是個插畫家。”楊樂面露爲難之色:“親人似乎沒有聽說過,具體的還是問白教授吧,我想我沒資格對你描述太多。”

    “我也姓白嗎”福兮努力地接收這些信息。

    “這個”楊樂遲疑的時候,剛好看到白莊生推門而入,便在寒暄報告之後飛也似的逃走了。

    白莊生依舊穿着纖塵不染的研究服,走到牀邊俯身輕問:“好點了嗎”

    那張帥臉近在咫尺,又讓福兮的思緒開始變得遲鈍,她呆呆地點點頭,因着本能的心跳而不再懷疑:曾經的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

    “我知道你現在情緒很亂,但什麼事都要慢慢來,要不要去外面走走”白莊生擡頭望向落地窗外透過的湛藍天空:“雨終於停了。”

    “我走不動,沒有力氣。”福兮老實地回答。

    “扶着你。”白莊生微笑,摸了下她光滑而微涼的額頭,似是放下心來。

    人在走路的時候,勢必要用一隻腿支撐,另一隻腿跨步,而跨步的那條腿,從離地到朝前伸展落地,中間的膝關節又必然呈現彎曲狀,讓腳踝與地面保持着弧形運動線。

    這是很優美的肢體規律,卻叫從病牀上下來的福兮覺得很新奇。

    她被白莊生架着胳膊,穿過整潔而明亮的玻璃走廊,通過電梯下到一樓的室外花園,頓時被撲面而來的清風和花香奪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只是進行了腦部的手術,身體並沒有出現問題,楊樂剛剛說你從牀上摔下來,不過是自己認爲自己無力,人的大腦雖然聰明,卻偶爾也會發出錯誤的指令。”白莊生在旁邊輕聲說道:“曾有個在戰爭中失去右腿的士兵,躺在病牀上時,堅持告訴醫生自己的右腿感覺疼痛。”

    福兮側頭望向這個一本正經的男人,不由微笑。

    白莊生從手拎的袋子中拿出個毛線帽:“你頭頂有傷口,不要被風吹。”

    福兮這才意識到自己後腦包紮着的紗布,想都沒想就結巴:“我、我的頭髮少了一塊嗎”

    “很快就會長出來的。”白莊生溫柔地幫她低頭帶好帽子,撫平被帽沿壓扁的劉海,嘆息道:“你能醒來,我已經覺得萬幸了。”

    福兮一時間沒有再言語,而是靜靜地走到草坪上,望着仍在綻放的野花,往來的行人,和偶爾掠過的飛鳥美如畫卷,清風吹動着的她的衣角,令她不禁陷入沉思。

    “去長椅上坐一會兒吧,今天沒有給你輸營養劑,你應該覺得餓了。”白莊生忽然摟住她瘦弱的肩膀。

    “啊好。”福兮本能地掙脫開,訕訕答應。

    她於這個瞬間,忽地在眼前浮現出楊樂給自己看的合影。

    白莊生的臉上閃過絲失望之色,而後又鍥而不捨地拉起她的手,帶她走到大樹下的木椅邊坐下。

    “那個在病房裏的男人,說我姓白,也沒有親人”福兮喃喃道:“是這樣嗎”

    “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嗎”白莊生並未遮掩,平靜地回答:“你二歲的時候,家人都在車禍中喪生了,是我父親白原收養了你,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原來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白福兮是父親取的,出自老子中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正如我的名字源於莊子,他很癡迷老莊哲學。”

    “那你不應該是我的哥哥嗎”福兮低下頭。

    “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彼此相愛,爲什麼不可以在一起”白莊生說:“父親去世前,看到我們的婚禮,他也很欣慰。”

    這些事情在福兮的腦海裏沒有半點痕跡,此刻就像是聽着別人的喜怒哀樂,猶如隔了層紗般遙遠。

    “喫點東西,等你的身體恢復,我自然有辦法幫你尋回記憶。”白莊生在袋子裏翻出個便當盒:“這是你最喜歡的,我上午剛做好,還熱着。”

    福兮遲疑地接過來,打開才知道,只是份簡單的皮蛋瘦肉粥。

    她的知覺一直很麻木,此刻嗅到香氣,終於有種飢腸轆轆的迫切。

    鮮甜柔軟的味道,通過舌尖,緩緩蔓延到她的心裏。

    “阿福,你總喝粥,營養會失衡的,要多喫蔬菜和肉。”少年坐在溫馨的餐廳裏,有些責怪地皺着眉頭。

    “可是我喜歡呀,那就把菜和肉都放進粥裏,莊生哥哥,你會給我做的吧”福兮美滋滋地捧着飯碗。

    “當然會,不過你長不高我可不負責。”少年哼着扭開頭。

    “長不高你就揹着我,那樣我就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嘻嘻,我最喜歡喝莊生哥哥煮的粥啦。”福兮半點不着急,依然露着酒窩。

    被陽光灌滿的房間,因着碎花壁紙而顯得五彩斑斕,少年無奈地接過瓷碗去爐臺前給她盛飯,筆直的背影,就像株俊秀的玉竹。

    在醫院花園裏慢慢喝着蟹肉粥的福兮,不知不覺地回憶起了曾經生活的片段,以至於她對着空氣走神了很久,纔不自覺地依照着腦海中童稚的生意重複道:“我最喜歡莊生哥哥煮的粥了。”

    正在給她吹涼食物的白莊生立刻愣住,而後垂下手激動地問道:“你想起來了嗎”

    “我記得小時候,你給我做午飯喫,還把手指切破了。”福兮回答。

    直至這個瞬間,她才發自肺腑的接受:這個男人的的確確是存在於自己的生命中的,只是很多很多經歷,暫時模糊了而已。

    白莊生溫柔下漆黑的眸子:“太好了,天知道你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我,讓我有多煎熬。”

    福兮微笑,想要努力回憶起更多,可是腦袋卻瞬間痛了起來,以至於她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冒出了冷汗。

    “不要勉強自己,不要逼自己想太多,相信我。”白莊生忽然放下粥,把阿福摟進懷裏。

    淡淡地消毒水味,還有描述不清的溫暖氣息。

    他身上的味道,曾經明明就聞過,可爲什麼會記不起來呢

    福兮越不希望自己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她覺得頭快要炸裂了,就連肩膀也顫抖地縮了起來。

    “阿福、阿福”白莊生扶住她,充滿擔心地呼喚,而後忽然低頭吻上她失色的嘴脣。

    溫熱而曖昧的觸碰讓阿福瞬間呆滯,隨着腦海變得空蕩,那份痛楚也漸漸消失掉,唯獨被剩下的,只有如鼓的心跳和自然而然升高的體溫。

    不知何時,白莊生緩慢地鬆開她,彎着嘴角說:“你像只被嚇呆的小兔子。”

    “啊”阿福回過神,擡手摸住通紅的臉,慌張道:“我”

    “喫飯吧。”白莊生沒安撫地又盛了勺粥餵給她。

    “我是個插畫家嗎”阿福開始覺得他比病房裏那個眼鏡青年可靠很多。

    “嗯,如果想看自己的畫,我明天從家裏拿來。”白莊生頷首,如同心有靈犀般瞭解她的願望。

    家

    阿福偷偷擡起大眼睛打量他,自己也講不出太具體的原因。

    只是聽到這個字,就有種酸楚的感覺,從心臟最深處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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