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笛以爲徐慳無非兩種反應。
一種是仍然堅持他的“世界無末日”理論,毅然決然地不和邰笛走。遇到這種情況,邰笛打算即便要用錘子敲昏徐慳的腦袋,他也要強行把他帶走。
一種則是徐慳皺着他那好看的眉峯,不滿地訓斥邰笛亂叫他寶貝。
結果兩種情況都沒有發生。
徐慳只是怔愣了一會兒,然後掀起眼皮淡淡地瞅着他,良久,邰笛都要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他才自力更生地把輪椅推回去,背影朝向邰笛,道:“你走吧,我不走。”
那麼驕傲又直率的人。
他的背影卻十分孤寂,好像全世界都沒有人理解他。
邰笛不解地問道:“爲什麼現在外面都到了這種地步了,你再不走,就等着餓死或者被喪屍咬死吧。”
話糙理不糙。徐慳再這麼一意孤行下去,遲早連性命都保不住。
徐慳不說話。
邰笛就以爲他捨不得他那寶貴的實驗室,所以不肯走。
他忍不住罵道:“都火燒眉毛的事了,你怎麼還不肯走你該不是想要抱着你那寶貴的實驗室,一起死吧”
徐慳旋轉輪椅,和他面面相覷。
“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的”邰笛道,“你不就是把你的事業看得比命還重要,所以纔不肯走嗎”
“不是這樣的。”徐慳又重複了這句。
稍頓,他才緩緩啓脣,道:“你真的要帶着我這個殘廢走嗎”
邰笛站在原地怔了一怔。
徐慳的手指死死地抓着蓋在腿上的毛毯,他低頭自嘲地冷笑一聲,道:“我覺得你也許不太清楚我這條腿廢成什麼樣子。我曾經用煮開的沸水燙過它,可它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樣脆弱的徐慳讓邰笛的心頭拂過一絲柔軟。
他緩和了語氣,道:“我雖然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你現在活得足夠好,即使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捫心自問,我要是你,肯定做不到這種程度。所以你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現在和正常人差不多。別人能辦到的事,你也能辦到。”
這番話發自肺腑,邰笛以爲徐慳能夠聽進去一些。
結果徐慳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道:“原來你真這麼看得起我嗎”
接着,他掀開毛毯,一層一層當着邰笛的面,挽起褲管,露出他兩條骨瘦如柴的腿。
這是邰笛第一次親眼見到徐慳殘疾的雙腿。他以往想象過他被掩蓋在毛毯底下的腿該是什麼樣子的,卻唯獨沒有想到真實見到的場面,竟然這麼觸目驚心。
徐慳一個成年男子,雙腿卻一點肉也沒有,和皮包骨頭差不多,小孩子的腿也比他有力得多。這兩腿腿和骷髏的區別,就在於有沒有那層薄薄的人皮了。
“我二十歲的時候殘廢了這雙腿,現在我快三十歲了。”徐慳自嘲一笑,“我用過很多方法,想讓它們活起來可它們越來越讓我失望。”
說到這裏,他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道:“結果你也看到了,都不管用。”
用過許多方法
邰笛在這雙腿上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疤痕,有陳年疤痕,也有比較新的,有燙傷,也有刀傷,難以置信可怖的傷痕竟然都出於這雙腿的主人之手。
他吸了一口氣,道:“你這種自殘行爲”
“什麼叫自殘”徐慳冷不防地打斷邰笛的話,他冷冷地反駁道,“能感覺痛的纔是自殘。我這種頂多就叫做實驗。”
實驗。
又是實驗。
邰笛懶得和徐慳廢話,他說道:“這就是你不跟我走的藉口”
徐慳沉默了一會兒。
半晌後,他才指了指膝蓋上的淤青,道:“我沒你說得那麼厲害。即使過了十多年了,我一個人生活還是有困難,這些淤青就是我摔倒的時候留下的,而且這種失誤每天都要經歷兩三次,差不多都是家常便飯了,沒讓你看到過而已。”
邰笛怎麼可能沒看到過。
他只是沒說出來。
邰笛的目光穿透他,道:“所以呢就這樣就這樣你就可以把性命置之不顧”
“”徐慳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心目中,這些都是隱藏在心底的祕密,讓邰笛知道,就是爲了讓他知難而退。
可對方並沒有被嚇走
邰笛沉住氣,道:“你一個人不能妥善地生活,那就讓我來照顧你,讓我來做那個推輪椅的人。這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嗎”
徐慳妄想勸說他,可他才說了一個字,就被邰笛打斷了。
“徐慳,你別裝傻。”邰笛緩了緩眼神,語氣變得溫柔了許多,“你難道不知道,我在追你嗎你想拒絕我,那就拒絕好了。不要用這種蹩腳的藉口。”
過了一會兒,他才放下了那一大堆可有可無的理由,妥協道:“我跟你走吧。”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邰笛幫徐慳收拾行李。
邰笛以爲自己的東西已經夠少了,沒想到徐慳的更少。一來他沒有囤積糧食,冰箱裏只有幾瓶度數很高的啤酒和幾包泡麪,以及一隻萎靡不振的蘋果。二來徐慳不怎麼爲自己購置衣服,衣櫃裏春夏秋冬的衣服,籠統地加在一起,也不夠邰笛一個季度穿的。
收拾到後來,邰笛問他要不要把他實驗室裏的藥劑一起打包走。
徐慳竟然搖頭拒絕了。
他說藥劑帶在身上逃亡不方便,配方之類的他已經記在心裏了,這種形式的東西不帶在身上也可以。
若是普通人帶着一堆玻璃瓶當然棘手,可邰笛是有空間的人。他怕徐慳不帶他這些寶貝藥劑,走到半路會後悔地折回來,就想趁着徐慳不注意和搬家的混亂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開了那道門,把東西全都取過來。
可誰知邰笛還沒行動,徐慳就把他叫住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邰笛心虛地回頭,道:“嗯,走吧。”
徐慳正想自己推輪椅,邰笛連忙跑過去替他推,說:“我說出口的承諾就要做到。以後照顧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徐慳見狀,也不執意自己推輪椅了。
他們下了電梯,邰笛推着徐慳去了車庫,從口袋裏取出車鑰匙,按動車鎖的開關。只聽“嘀”的一聲,掩藏在車庫深處的越野車亮起了車燈。
徐慳有點驚訝,他說:“我還以爲你比較喜歡跑車之類的。”
邰笛的確喜歡跑車,事實上,這個車庫裏有他的三輛跑車,既然名義上是土豪,在車上他就要身體力行,絕對不能拉了土豪這一名聲的後腿。
至於這輛越野車,省油,適合長途,車內容量大,完全是爲了這次的末世量身定做的。事實也是如此,邰笛專門查了很多資料,問了一些專業人士,又參考了系統的意見,半個月前才敲定了這輛車。
邰笛想要把徐慳抱到車裏。
一路順從他的徐慳卻一反常態地沉默,隨後才說:“我來吧。”
說着,他就用手撐着輪椅,艱難地把身體移到了副駕駛上。邰笛看他喫力,忍不住插嘴說:“還是我來吧。”
徐慳靠着自己坐到了車裏,他搖頭說:“有些事情,我能讓你幫我做,有些事情,還是得我自己來。”
邰笛天真地以爲這是徐慳的自尊心犯了,他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後把他的輪椅收到後座,隨後自己坐到了駕駛座上。
引擎發動了,他們經過一番折騰,終於啓程。
這種人心惶惶的日子,路上幾乎沒有人,目前也鮮少有喪屍的出現,邰笛開得一路順暢。
徐慳突然說:“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你不知道”
徐慳問:“我該知道嗎”
邰笛笑嘻嘻地說道:“去你老家啊。”
“”
徐慳哦了一聲,側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
路邊除了緊閉着門的店鋪,就是一排排光禿禿的樹,邰笛真不知道徐慳究竟在看什麼風景。
很快,邰笛上了高速。
徐慳又問了一句:“汽油夠嗎”
一大桶一大桶地備在空間裏呢。再不濟周圍也有加油站。
“夠。”邰笛轉心把握着方向盤,所以回答得有點心不在焉。
徐慳問:“食物夠嗎”
“夠。”
徐慳說:“我老家那地方比較冷,冬裝帶了嗎。”
“帶了。”
徐慳還想開口。
邰笛打斷他,分了些神問他,道:“你別賣關子了。你究竟要問什麼”
徐慳定定地盯着他的側臉,說道:“那你剛纔說喜歡我是認真的嗎”
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邰笛裝模作樣地看了看他,故作深沉地說道:“你猜。”
“”
徐慳被噎了一刻,他說道:“我不太瞭解你們同性戀。但是,我聽說你們有分上面和下面的,你是”
邰笛差點笑翻。因爲在開車,爲了安全,他強忍住笑意,道:“對啊,有分上面和下面的。像我這種的,都是在上面的。”
系統真想翻一個大白眼,賜給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宿主。
如邰笛所料,此話一出,徐慳果然不說話了。
邰笛以爲徐慳默默難受去了。
結果還沒過一刻鐘,徐慳犀利地指出來:“像你這樣的,在上面,難道是他們所說的騎乘”
邰笛:“”
系統道:“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