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俊只是個普通人,調查起來十分容易,不到三天,陸嘉就能夠翻看這段對個人而言,算是悲劇的故事。

    調查過之後,陸嘉就把曾經給李家俊的評價,“性向成謎”,改成了性向爲同。

    杜之萱是個同情心很強,很容易被悲劇感動的人,所以陸嘉便不客氣的拿李家俊的故事來用了。

    趁着杜之萱還在震驚中,陸嘉壓低聲音,用憐憫的語調說道:“其實,李家俊也是很可憐的。”

    陸嘉柔和神情,語調憐憫時,還是很能唬人的,強硬的面龐頓時判若兩人,營造出一個低沉的氛圍,杜之萱立刻專心起來。

    “李家俊的女兒蘭蘭是個自閉症,這個你知道嗎”

    “哎,她的女兒只是看着很安靜,竟然是自閉症”

    “這正是我允許她上班可以帶着蘭蘭的緣故,現在蘭蘭已經恢復一些了,從前真是視旁人與無物啊。”

    陸嘉把初遇蘭蘭的場景說給杜之萱聽。蘭蘭是很可愛的小姑娘,杜之萱雖然對李家俊有些疑惑,但是也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娘,上前逗過卻沒有得到迴應,只因爲小姑娘是害羞而怕生人,卻沒想到原來是因爲這種原因。

    杜之萱敏銳地抓住了一個問題:“蘭蘭是怎麼得的自閉症”

    “這就是我要給講的故事了。”

    其實這個故事並不複雜,三言兩語就可以講完,可是陸嘉得讓這個達到最佳的效果,所以徐徐道來,不停的嘆息與感慨,聽到最後,杜之萱忍不住找出手絹,擦拭了眼淚。

    李家俊的故事,確實是一個悲劇。

    她出生在偏遠山溝溝裏的農村,那兒的傳統就是重男輕女,也不注重學歷,在婚姻上的習俗還是先生出男孩,才能領結婚證,野蠻得很。李家俊是家裏的長姐,從她的名字裏就能體會到她家裏殷切盼望有個男孩的用意,後來她有了兩個妹妹之後,終於有了一個弟弟,她在家裏的地位可想而知。

    李家俊該上小學的時候,山裏來了一個支教老師,點燃了她心裏的星星之火。她咬着牙上到了初中,家裏就不讓她上了,但是李家俊並不屈服,她有獎學金,又大膽的直接找了教育局,教育局來人去她家裏做了很多次工作,再加上新任村長是上面剛來的,思想開放,總算讓她上了高中。

    困苦艱難的高中上完了,李家俊一口氣考上了京城大學,而她家裏不想負擔費用,也想賣了這個女兒換錢。李家俊相貌好,有學識,又能幹活,可以賣個大價錢。但是李家俊拒絕嫁人,而且她特別衝動地,坦白了自己的性向。

    女人喜歡女人多麼噁心。李家俊的家人震驚了,更是心生厭惡,原本還想利用這個女兒持續的從婆家撈錢,這會只想着一筆出手,免得傳染給兒子,於是找了個買主就賣掉了。

    被強迫,被困家門,生了女兒又被百般虐待,最後帶着女兒逃出來,重新高考,帶着孩子去上大學,這些事之間,有着驚心動魄又艱難至極的歷程。陸嘉怎麼都想不到,那個氣場御姐,總是高昂着頭顱,張揚無羈的李家俊,還有這樣一場過往,而李家俊的女兒,也因爲幼時的遭遇,得了自閉症。

    杜之萱也是唏噓不已,面對着這樣一位堅強的女性,她無法再用那些想法來揣測,那是一種侮辱。

    陸嘉卻強調了重點:“愛人是一個人的能力,選擇愛人是一個人的權利。李家俊因爲性向和常人不同,就遭受了如此待遇,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真是太歧視了。”

    “可可李家俊的悲劇是從重男輕女開始的吧”

    “如果只是重男輕女,李家俊的生活也尚有迴轉之地,也許還能去上大學,她坦白了性向,卻也失去了最後一根稻草。”

    杜之萱多麼聰明,她看着陸嘉的強調和感慨,突然有心所悟。

    “可是,同性戀”

    她還想再掙扎一下,勸說一下。

    “媽,你就是學哲學的,也會在乎這些世人偏見嗎古希臘哲學家如此之多,他們都把同性戀視爲“高等教育”的一個分支,哲學家柏拉圖也說過,一小羣的士兵並肩作戰,可以擊潰一支龐大的軍隊。每個士兵都不願被他的愛人看到自己脫離隊伍或丟下武器,他們寧可戰死也不願受此恥辱。你該想的更透纔是。”

    “喂,這之間的邏輯關係也太薄弱了吧”

    杜之萱忍不住說道,這司馬昭之心太過明顯,由不得她不做出反應。

    她說完就陷入了沉默,低着頭不聲不響。

    陸嘉把手伸到兜裏,捏起一根菸在指尖來回旋轉,面色自如,好像他沒暗示什麼。

    還是杜之萱先打開了沉默。她無奈地嘆口氣,好像先前李家俊的故事還給她觸動似得,拿起手絹又擦拭了下眼角,才佯裝殷切地說:“嘉嘉啊,談了朋友就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嘛。”

    煙被放下,陸嘉的手抽出褲兜,嬉笑一聲:“哪有,我還是個單身汪呢。”

    杜之萱狐疑地看着他,心想陸嘉說這麼多,打這麼鋪墊,不就是爲了出櫃麼,怎麼又說還沒對象呢思及這話題的敏感性,溫柔地說:“嘉嘉,不怕,媽媽理解你,你直說就好。”

    “真沒有,不過,我已經有目標了。”

    “嘉嘉,加油”

    杜之萱鼓起拳頭,故作可愛的替陸嘉鼓勁。

    陸嘉點點頭,緊接着導向他說起這個故事的第二個話題。

    “媽,我越看蘭蘭越覺得她可愛,你有沒有再想替我生一個妹妹的想法”

    杜之萱回到家,原本想躺牀上休息一會。今天不但沒有午睡,還被那樣有衝擊力的消息震了震,應是很疲倦的,可是她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沒有睡意。

    這個消息太大了。兒子性向是同,以後杜家不能傳宗接代不說,她還得和個男兒媳搞好婆媳關係這怎麼相處,能討論珠寶首飾,香水護膚麼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是,哎呀,反正是天大的事情

    她又想,爲什麼陸嘉突然想要個妹妹,是覺得寂寞了嗎,還是想再有個孩子來彌補他的性向那應該想要個弟弟纔對。如果她生了個男孩,嘉嘉豈不是要失望透頂哎呀還不對,不是這麼回事,怎麼就想這麼遠

    一時之間,杜之萱思緒如麻,想法徹底糾纏不清,不自覺的在牀上翻來滾起,弄得牀單一片亂卻不自知。

    陸文林下班回來,沒看到杜之萱,以爲杜之萱又去給陸嘉幫忙了,卻沒想到阿姨走過來說,太太下午回來進了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

    往常杜之萱不會這樣,到飯點的時候,雖然她不做飯,也會早早交代給阿姨,但也會來廚房看一看。陸文林略有些擔憂的走進臥室,就看到牀上有了一個大蟬蛹,他一向雍容精緻的太太,跟個小孩子似得,被被子包裹成了一團。

    陸文林失笑,瞧杜之萱沒什麼異常,調笑着湊到杜之萱面前,“陸太太,你這是遇到了什麼人生煩惱”

    被陸文林驚醒,瞧見自己的樣子,杜之萱臉瞬間透紅,藉助陸文林的幫助,從被子裏出來,又快速的整理了一下發絲妝容,偷眼瞥陸文林等着聽的模樣,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日常模式的杜之萱,是一點小心思都藏不住,有點事就想和丈夫分享的女人,這麼大的祕密,簡直壓垮了她,她不能獨自一人承受。可是,陸嘉出櫃這樣的事,她敢和丈夫說嗎

    夫妻二十多年,兩人對彼此的瞭解不可謂不深,特別他們還是從小就認識,又出自自己心願而戀愛的。可此時,杜之萱卻把握不準陸文林會是什麼想法。

    杜之萱其實沒有她想象中的看重此事。她學得是哲學,雖然接受的是男孩傳宗接代,繼承家業的教育,可天性的浪漫和天真,以及一直被嬌寵着不用多思多想提防什麼的生活,讓她覺得陸嘉高興更重要,特別是她總覺得陸嘉講李家俊的事就是在隱晦的威脅,好像他們不同意,他就要破釜沉舟一般。

    可是陸文林會怎麼想杜之萱捉摸不透,於是猶猶豫豫,又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陸文林卻一眼看透了。杜之萱猶豫的事,除了是爲了那個臭小子外,還能問誰

    他不在意地說:“陸嘉又做了什麼看你樣子,好像是個大事。”

    “瞧你一副被猜中的樣子不是爲陸嘉,你還能爲誰”說到這裏,陸文林還有些喫味。

    杜之萱硬是用別的話題瞞了過去。可是她心裏時時刻刻都是這事,又總覺得隱瞞丈夫很不好,又心虛又羞愧,連覺得陸嘉不對的想法,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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