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逐漸不再被完整的綠色草皮覆蓋,泥土裏摻雜的碎沙礫石越來越多。起伏的丘陵開始密集的出現,光禿禿的山包猶如鱗次櫛比排列着的墳堆,叫人看着很不舒服。
巴爾斯心中清楚,這裏顯然已經是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了。
一個不合時宜的冷戰突然從背後襲來,惹得他渾身不由自主地一顫,讓這個威猛大漢心中頓時打起鼓來,長生天是否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醒他回頭是岸。
凡是神志清醒的人,都不會孤身一人來到此地以身犯險。就算是最優秀的獵手,也不會輕易選擇如此偏僻的不毛之地試驗自己的運氣。因爲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領域,誰是捕獵者、誰是獵物,還真的說不一定。
此處遠離任何草原部落,是一個人類文明不曾涉足、被野獸主宰的蠻荒世界。
但巴爾斯沒有退路,也不打算現在就掉頭折返回去。蒙克吩咐他要找的東西,恰恰只能在越險惡的地方纔越容易尋獲。
它就是荒原的統治者,狼。不,準確的說,蒙克要的是狼的幼崽。
眼下正是草原狼交配繁殖的季節,懷孕的母狼會在地下的洞穴中分娩產下幼子,一窩少則三、五隻,多則十幾只。剛剛出生的小狼沒有自衛能力,必須在洞穴中生活一段日子。在此期間,只能通過母狼給小狼餵奶,來撫育這些脆弱的新生命。
而巴爾斯的任務,便是找到他們藏身的洞穴,帶回儘可能多的狼崽,爲大王子完成他的邪惡計劃做前期準備。
路邊的石堆旁開始出現零星的動物屍塊和遺骸,那森森白骨上留下的爪痕與齒印都是狼羣的傑作。這毛骨悚然的場景,兆示着周圍已經進入了它們的領地。再往前走,隨時都有發現狼窩的可能。
騎馬搜索動靜太大,難免打草驚蛇,萬一馬匹受驚不好控制,反而更加壞了大事。巴爾斯只得將坐騎臨時拴在一塊大石邊,徒步繼續往草原狼的地盤深入挺進。
雖然沒有正兒八經地當過獵人,巴爾斯卻對狼的習性瞭如指掌。這都得益於幼年時自己在父親薰陶下的耳濡目染,畢竟他身體裏流着的都是獵戶世家的血液。
草原狼是羣居的動物,最小的狼羣也有七匹左右的數量,部分家族興旺的甚至能達到三十匹以上。且羣狼等級森嚴,分工明確,配合默契,有着極強的戰鬥力。
獵人中有經驗的老手,還環境不明的情況下,即便只撞見孤狼,也會對其退避三舍。因爲很有可能在一聲長嘯後,它的族羣便會被它吸引過來。
所以縱然身強力壯如巴爾斯,若是在野外與狼羣們正面遭遇,無疑會讓情況十分棘手。逼得這些窮兇極惡的猛獸們發了狠勁,別說偷幾隻狼崽,自己能否保住性命、全身而退都毫無把握。
強攻不成,唯有智取。
好在他知道哺乳期的母狼需要大量進食來維持體內保有充足的營養,以滿足狼崽們與日俱增的胃口。因而此時,羣落裏的公狼和其它母狼們都會外出瘋狂的四處尋覓獵物,留有狼崽的洞穴就成了守備最空虛的地方。
狡猾的草原狼怎會不知自己的弱勢,爲了保護幼崽們不受任何威脅,這些地下洞穴都被挖在背風避光的地方。低矮狹窄的洞口僅能容納一隻成年狼出入,極爲隱祕。
巴爾斯在荒野中耐心探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一處留着幼崽的狼穴。
也許在他的心中,更希望自己能一無所獲地空手而歸。而不是殘忍地將年幼的小狼從它們的母親身邊強行帶走。巴爾斯知道如果父母在天有靈,絕不會允許他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這不是一個秉承道義的好獵手該有的行爲。
只怪自己生來粗鄙魁梧,好像便不配擁有仁慈心善的一面。作爲蒙克的心腹,只能義不容辭地被派來完成違揹他意志的骯髒工作。
終於,一處背陽的緩坡下,被雜草叢遮掩的小洞進入了巴爾斯的視線。骨血中流淌着的天賦,還是讓他沒費多大的功夫,就發現了這處隱蔽的洞穴。
巴爾斯憑着敏銳的直覺,知道目標就近在眼前了。
他來到洞口邊,扒開周邊的草叢,蹲下仔細查看。幽暗的小洞剛深入地下就不再筆直拐起了彎,一眼望不到洞底的狀況。
巴爾斯不敢貿然伸手去掏,因爲洞內很可能還有正在哺乳的母狼。即便它身體再虛弱,任何草率的舉動,都有被尖利的狼牙咬穿手臂的可能。
幸而他對此早有準備,從背囊中取出了一把枯枝。用火折點着,燃燒開來的樹枝,不多時就冒出了嗆人的白煙。
巴爾斯最後一次祈禱洞內沒有任何活物,將枝條塞進了狼穴的洞口,用嘴輕輕地把煙氣吹進了更深的地方。
草原狼保護幼崽的洞穴幽深曲折,加之他們在這荒蕪的野外又沒有任何天敵,本應固若金湯、堅不可摧。無奈動物的智慧怎比得上人類的詭計多端,幾縷青煙就讓這小小的防身之所湮沒在窒息的迷霧中。
巴爾斯側耳傾聽,洞內好像有了些許動靜。祈禱並沒有靈驗,不知道該怪自己運氣太好,還是怨洞中的生靈命數太淺。
他趕緊掐滅了燃燒的枝條,煙霧的濃度已經足以將母狼驅趕出洞穴,再不及時收手,很有可能直接把年幼的狼崽們嗆死在洞內。蒙克再三強調要抓活的,沒有一絲容錯的餘地。巴爾斯不想失手後,重新尋找目標,再去揹負更多的罪孽。
終於,一頭母狼踉蹌着身子,蹣跚着從濃煙中爬出了洞穴。它看起來無比孱弱,身體上的背毛已經由較深的暗灰色褪成了泛着花白的淡灰,似是有些年齡。腹部的鮮紅腫脹,分明就是仍在哺乳期的佐證。
洞內無疑是有狼崽的,而且數量不會太少。
母狼呼吸了新鮮的空氣後,稍稍緩過些神來,發現了站在洞側的巴爾斯。它怎會不知道,這身形高大的人類對於仍處在洞穴深處自己的幼崽是何其的致命,立刻伸展雙耳、背毛倒豎,嘴脣緊張得皺起露出尖利的門牙,喉間發出憤怒的低鳴。
巴爾斯並不懼怕這勢單力薄的恫嚇,剛剛喂完奶的母狼沒有留存多少氣力,甚至顯得有點弱不禁風。他只是朝身前的野獸同情的瞥了一眼,期望它不要太過記恨自己。
果不其然,在強撐了幾秒後,體力不支的母狼就橫臥在地上,不見了方纔的兇相。
既然它對自己沒有什麼威脅,巴爾斯也無意取其性命,只是自顧自開始掏挖狼穴,想盡快找到狼崽,離開這人爲造成的是非。
洞道雖然蜿蜒,但並不是很深,挖了沒多久,巴爾斯就探到了底部。果然有好幾只嬌弱的小狼幼崽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被煙霧薰得睜不開眼睛的它們哀鳴不止,樣子驚恐又無助。
巴爾斯心頭一軟,閃念間想放這些可憐的小生命一條生路。正猶豫下,忽然感到左臂一陣劇痛。
剛纔還精疲力盡的母狼不知何時又強打精神奮然躍起,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張開血口,朝着強敵狠狠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