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姜維忽然明白過來,時古人迷信,信奉凡事皆有神明主管,出門行路,自然由路神掌管,但凡家中有人要出門遠行,必有親朋好友祭祀路神,祈祝平安。
“原來兄長忍着一肚子氣憤,卻仍願意來回奔波爲我餞行,此中關愛,着實令人感慨……”
他鼻樑間酸楚一片,心中感動莫名。此刻竟一句話感謝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味拱手,以示感激。
關興見狀開懷大笑,又上前拍了拍姜維的肩膀:“放心吧,你大兄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你什麼時候回來,那便全好了,定不會記在心上的——還有,糜威、簡舒、句扶、王平諸位兄弟告不得假,皆託我向你問候。”
姜維深吸一口氣,收拾好心情,拱手道:“諸位的恩情,我自記在心中。”
兩人聊了幾句,關興見姜維恢復了本色,旋即笑道:“張苞他終究是大兄,方纔挾怒而去,我若不趕快尋上去,怕他面上難堪。今日就此別過,萬望平安歸來!”
“一定,一定!也希望兩位兄長和諸位夥伴身體安康,來年一道並肩作戰!”
“好說!”
關興露齒一笑,舉手一拱,就此在姜維的目送下,拍馬往回趕。
哪知還沒馳出三五步,他匆匆策馬轉回,面上還帶着一絲憂慮。
“還有一事,正要問問伯約。昨日,我本約了銀屏一道前來替你餞行,只是今日天亮後卻遍尋不着她,正要問問伯約,她可曾先我等一步來尋你過麼?”
姜維一愣,回道:“倒是不曾見過。”
關興苦笑道:“這丫頭本就聲得活潑性子,入蜀後勉強安靜了幾個月,不想如今固態萌發,竟還是這般不讓人省心……”
姜維知關銀屏向來與張星彩交好,便猜測道:“許是去大兄家玩耍了。”
“不去管她……”關興搖了搖頭,再一次抱拳:“伯約你安心南征,祝你捷報早傳,爲兄這便告辭了!保重!”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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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在嚮導的指引下重新啓程,馬不停蹄,疾行五日,但見四周地勢越來越高,道路越發狹小,原是漸漸進入連綿山地。到這一日下午,終於到了犍爲郡僰道境內(今宜賓)。
嚮導顯然也是個博聞廣識之人,介紹道:“僰道乃是益州漢夷交接之處,昔日秦始皇由僰道開闢五尺道入南中,出了此處再往南行百里,便是南中諸郡地界了。算算路程,大抵還有一個時辰便可到僰道城。”
姜維高坐馬背,下令道:“諸位再加把勁趕路,等到了僰道城,先享用一頓熱湯熱食,再好生將歇一夜!”
一連趕了着許多天的路程,將士們一路上都是風餐露宿,本就有些疲乏,此刻聞見“熱湯熱食”幾個字,皆轟然叫好,彷彿憑空又生出一股新力,不覺間加快行進腳步。
“將軍,重大軍情——我方探馬發現前方二十里外僰道城下有數千夷人盤桓,似乎正在攻打僰道城!”
“什麼!”姜維大喫一驚,皺眉暗忖道:“僰道城爲犍爲南部之重鎮,向來是防範夷人北上作亂的門戶,有三千重兵屯駐,想不到今日竟被夷人圍攻!看來南中之禍比想象的還要嚴重些。”
沉思間,張嶷面色凝重,請命道:“僰道城乃勾連蜀中與南中的咽喉之地,萬萬不可有失。末將斗膽,請求出陣破敵!”
姜維想了想,問道:“夷人有多少兵馬?衣甲裝備如何?軍容可否齊整?”
張嶷凜然道:“夷人所有數千,但此處只有一過道,使不得包抄夾擊,靠得是真刀真槍拼殺!他們裝備簡陋,毫無陣列可言,顯然是羣烏合之衆,末將自信憑本部八百先鋒,一個時辰之內,便可破敵!”
姜維有心檢驗這幾個月來練兵的成功,當即點頭道:“也罷,你便領本部兵馬出戰,本將替你壓陣。”
“遵命!”張嶷領命而去。
姜維有心借觀摩實戰來提點霍弋,趙廣二將,便派人將二將招來,吩咐道:“隨本將一同觀戰。”哪知張裔亦聞訊而來,只嚷着要一同觀戰。姜維拗不過他,只得派了親兵護衛左右。
四人縱馬出發,飛馳向前,十里距離,眨眼就到。
姜維左右環顧,指着一處小丘道:“此處地勢較高,場面當可一覽無餘。我等上前一觀。”
說罷,領着諸人依次上丘,自有親兵佈下馬紮不提。
衆人舉目遠眺,但見不遠處左右並立有兩座山頭,一條泥濘小道自北向南,嵌着兩山縫隙,蜿蜒而去。而就在兩山縫隙與道路交匯處,一座磚木壘就的小城拔地而起,死死卡住這一條有南中入蜀中的咽喉之道。
此時,在小城的南門,數千披頭散髮、或着獸皮、或打着赤膊的夷人“咿咿呀呀”叫個不停,他們手持各色兵器,將南門團團圍住,遠遠望去,就像一塊色彩斑斕的大毯子。
城池的南牆上掛着幾架粗糙的雲梯,不斷有夷人不顧性命向上攀爬。
姜維見上牆的夷人越來越多,城中士卒根本無力驅逐,不由皺眉心道:“僰道城中的守備怎得如此薄弱?若非我軍途經此地,破城只在早晚。”
他又向不遠處的走道上張望,但見張嶷列陣迎敵的命令早已下達,但前排無當軍的士卒皆縮着頭,露出十分畏懼神情;即便是後排,也有不少士兵臉上帶着驚恐,持械的雙手還在不斷髮抖。訓練中幾十息就能結成的變陣,此番過了數百息,依舊不能成型。
姜維知道這是新軍初陣時必然會出現的問題。這個問題不可怕,關鍵在於身爲大將的張嶷如何應對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