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頭一皺,一計倏忽涌上心頭。
姜維深吸一口氣,將長槍舞得猶如鐵鎖橫江,密不透風,又仗着步伐靈活,屢次避開張飛殺招,卻是使出了家傳的四平八穩式。
反觀張飛雙目通紅,眼見三十合驟如疾風般的攻勢將對手壓制得寸步難前,但姜維卻如巨浪中的小舟一般顛而不覆,防守之餘,始終存有一絲反擊的餘力,不由被撩撥得大不耐煩,直欲踏下臺階,做進一步壓制。
忽聞姜維口綻蓮花“破”,胸中一氣長存,提足往左踏出一步,變右爲左,前後手交換,長槍頓時化守爲攻。
綠沉槍槍如銀龍,連刺帶挑,一瞬間,槍影如風,攻勢宛如風雷激盪,勢不可擋。
張飛見他固守也已十分喫力,此刻膽敢全力來攻,精神猛地一震,鬥志被點燃,大喝一聲:“好小子!看招!”
就此身矛合一,猛然往下疾撲,這一式他已使出全力,欲用必殺一擊徹底擊殺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矛影難尋,槍鋒莫測,正可謂針尖麥芒,勝負死生似乎就在一手之間,局勢倏忽之變,只瞧得張苞、關興二人瞳孔急縮,冷汗迸裂,不約而同往前衝出——
若姜維擋不住這雷霆一擊,他們頃刻就要試圖出手救人了。
槍矛堪堪相擊,姜維卻倏忽收了力道,側身避開這一式必殺之擊,雙足提縱,身子已然立於臺階之上。
這一變發生於兔起鶻落間,張飛、張苞、關興三人皆是一愣,這才察覺,原來姜維以攻勢爲誘餌,實則留了三分力道,待成功引誘張飛下臺後,趁着張飛力道已老,無暇變招,趁勢搶佔了府門高地。
攻守之勢由是互易。
關興見狀,心中十分後怕,這一招若是擊實了,姜維以下迎上,只怕不死也要身受重傷,眼見他避實擊虛,又能趁勢佔據地利,不免喘了一口長氣。
“這小子,竟有這般妙招!”
張苞卻眉頭皺起,道:“未必,此番必將激得俺父親興起,三弟怕是危矣!”
果不其然,姜維這一舉動徹底惹得張飛暴惱。
暴喝聲中,張飛黑着臉,奮力轉動右臂,將手中蛇矛掄成滿月,蛇矛在他手中頓時化作疾風暴雨,或劈或砍,每一下都是勢如雷霆,快如閃電,空中隱有裂帛之聲傳來。
此一式名喚四夷賓服勢,其勢如野火燎原,勢不可擋。
姜維氣運丹田,手中長槍只向張飛手腕疾刺,此番他自忖在臺階高出,欲藉助地利,壓住張飛,不讓他上前半步,如此攻防百來合,憑藉年輕力壯,或許可扳回一局。
哪知張飛鋼牙緊咬,將丈八蛇矛舞得狀如滿月,頂着姜維梨花槍影,凜然不懼,一步一步緩緩搶上臺階。
饒是姜維極力搶攻,也是難擋其威,只得一步一步退卻,只三五個回合,好不容易奪來的地利,就此失卻。
張飛佔得先機,趁機欺進,他手中蛇矛如靈蛇吐信般忽吞忽吐,飄忽不定,只一味朝姜維門戶刺去,取得是極力進攻之態。
“三將軍這般神力威猛,難道他真的不會老麼?”
姜維滿頭大汗,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但面對張飛全力搶攻的威勢,只得一步一步,不住後退。
在槍矛迅捷的交擊聲中,戰場漸漸從府門口騰挪至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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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與張飛二人龍行蛇走,又纏鬥了約莫五十餘合,大抵還是張飛步步緊逼,攻多守少,姜維處於勉力支撐之勢。
張苞、關興目不轉睛地觀戰半晌,心中各自涌起一股難言的複雜滋味。
張苞率先嘆道:“這一戰三弟固然勝不了,但俺爹若要勝他,須得一百合開外……不由不想一別半年,三弟武藝竟然進展至斯!俺不如他甚也……”
關興亦覺目瞪口呆,嘆道:“是啊,先前以爲我與伯約的武藝本在伯仲之間,今日見他與三叔激鬥五十合卻能退而不敗,方知他之武藝已遠超我等啊!”
張苞拍着腦袋懊惱道:“三弟家傳的武藝本來一般,後來雖得趙將軍親傳槍術,至今也不過一年,短短一年時間,他能一日千里,進展神速,俺守着父親家傳矛法,卻一味沾沾自喜,今日想來,真是羞愧萬分。”
兄弟倆感慨歸感慨,目光始終不離激鬥中的二人,殊不知身側的劉禪運足如飛,早已悄無聲息溜進大空的府門,眼下正朝着內院急奔而去。
姜維欲娶張星彩,攔門的張飛是一關,而另一關卡,正是張星彩本人!
有些話他想趁機跟張星彩說開,張星彩的心結在於在於父輩的兄弟義氣,在於江山社稷,她唯有率先解開心結,才能敞開心扉,接納他人進入。
解開伊人心結之事,劉禪願意爲姜維一試。
他心急如焚,提着衣襬一路狂奔,行至後院,忽見門洞一側探出一顆攏着兩條髮髻的小腦袋。
劉禪見了,心頭一熱,頓足呼喚道:“青蘿妹妹……”
來人正是張星彩的胞妹張青蘿,她跳步奔至來人面前,問道:“太子可是爲我姐姐與三哥之事而來麼?”
劉禪頷首道:“不錯,正爲此來,青蘿快帶我去見星彩。”
張青蘿聞言不動,問道:“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太子實言相告。”
劉禪耐着性子笑道:“青蘿何問,我知無不言。”
張青蘿點了點頭,仰頭注目問道:“聽聞男子重視名譽,太子爲何情願損毀名聲,也要成全姐姐與三哥?”
劉禪聞言一愣,沉思片刻,目光落在青蘿柔嫩的臉頰上,正色道:
“我之心願,乃是身邊衆人皆能安享幸福,如願以償……譬如,我盼望父親、三叔、諸葛先生能掃清寰宇,重振漢室,我盼天下蒼生能遠離戰火,安享太平,我盼有情人能終成眷屬,長相廝守……若能達成此願,我願犧牲所有,今日只損我區區薄名,何足掛齒?”
張青蘿抿嘴輕笑道:“淨會說些大道理。”
劉禪瞧得心中一蕩,目光灼灼道:
“也不盡是大道理,盼着他人幸福之餘,我也盼自己能娶得鐘意的女子,說起來倒也有些私心。”
張青蘿面龐倏忽閃過一絲緋紅,垂首道:
“姐姐與三哥之事,我隱約也知道一些,她一介女子,承受了太多家國之重,我自懂事起,便沒怎麼見她笑過,唯有見到三哥時,方能感受她發自肺腑的開心……太子能不惜名節,成全他們,我很是開心……跟我來吧,姐姐就在院中,我帶你去見她。”
劉禪得她誇獎,心間大爲妥帖,意志更爲堅定。
兩人並肩而行,快步來到張星彩院中。
張青蘿請劉禪在院中琴亭等候,她入內推開房門,柔柔喊了一聲:
“姐姐,太子有要事前來,請你一見。”
片刻之後,收拾齊整的張星彩步履輕盈,緩步行至亭中,盈盈行了一禮。
劉禪甫一見她,就焦急道:“星彩,你可知姜維爲了見你正在院中與三叔廝殺,你當知三叔的武藝,若不速去阻止,他只怕性命堪憂啊!”
張星彩柔美的面龐沉靜如水,顯然已從張青蘿處得知信息,她卻隻字不提此事,只反問道:
“此刻應是太子學習經文的時辰,此時前來,可是得了先生的準允麼?”
劉禪一愣,只得回道:“未得父親准許,只是……”
他正要解釋一二,張星彩面沉如水,佯裝恚怒道:“未得允許,擅離出宮,實不應該。”
不知爲何,在張星彩面前,劉禪始終有很強的被約束之感,這感覺,比之面對父親劉備、先生諸葛亮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眼見伊人皺眉,他頓感坐立不安,不覺便弓起身子,一副聆聽教訓的模樣。
張星彩朗聲道:“當今天下未定,蒼生蒙難,正是太子發奮圖強之時,今日爲何要棄大業於不顧,反爲臣下私事勞碌奔走?此莫非是太子分內之事?更重於江山社稷乎?”
劉禪被她氣勢所壓,耷拉着腦袋,噤若寒蟬,暗中腹誹道:
“今日原是想幫姜維開解星彩一二,怎麼倒似我犯了大錯一般……哎,星彩什麼都好,就是這教訓人的態度,與那羣無趣的先生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