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四百四十五章 固有請,不敢辭耳
    第446章 固有請,不敢辭耳

    “不錯!”姜維坐直背脊,語速加快。

    “然時隔八百餘年,氣候再度趨寒,風不調雨不順,土地所出大爲減少,災年頻現,又兼大漢承平百年,兼併之風大作,朝政又歷外戚、宦官、權臣之亂,威信大減,平抑無力,百姓失了生路,這才爲張角兄弟所用,揭竿而起,以成黃巾之亂。朝廷爲求平息紛亂,授予州郡長官、地方豪族以自治之權,然而分權容易,再製衡難,黃巾平息之日,便是諸侯爭霸之始,自此天下分崩離析,已成定局。”

    “此言得之!”徐庶聞罷大覺贊同:

    “世人只知諸侯爭霸導致民不聊生,卻不知早在此之前,貧者已無立錐之地,安得不反?不過,我只知百姓造反乃土地兼併之故,你方纔所說的氣候變故,我倒是第一次聽聞,確是別出心裁。”

    姜維笑了笑,繼續道:

    “漢人固然遭遇極寒天氣,胡人自然也不能倖免。北地降雨漸少,風雪日盛,其結果自然是壓垮牧草,凍死牲畜,匈奴人沒了生路,除了南侵掠奪,還能有什麼辦法?”

    “現如今諸侯爭霸,強如曹操、袁紹等皆灰飛煙滅,漢人苦於內鬥,空耗實力,日久之後必無力制衡,此番即便我軍沒有北伐,匈奴也會千方百計寇關南下,尋求一線生機……“

    “聞匈奴以北,還有鮮卑、柔然,關中以西,更有羌族、胡人,彼生計之虞一日不除,則染指漢地之心一日不減,我漢人內鬥一日不止,則抵禦外辱之力每況愈下,終有一日,漢人內外交困,匈奴羌胡趁勢殺入,屆時便不是索要雍涼二州了,恐我煌煌華夏故土,盡遭五胡蹂躪矣!”

    說到這裏,姜維頓了一頓,目光直直,緩緩吐道:

    “故而以某之斷,匈奴人爲求一線生機,發兵十萬,也並非沒有可能!更恐匈奴之後,鮮卑、柔然諸族,也是蠢蠢欲動,意圖南下染指!”

    如果說此前那番話點出了氣候轉冷會削弱華夏內部的實力,那麼眼前這番話則更點出氣候變化會促成匈奴等外部勢力試圖通過侵犯漢土以渡過危機的外因,如今內外交疊,形勢嚴峻,倘若不加干預,後果不堪設想。

    徐庶腹有韜略,聽到這裏,已是一身冷汗,只得抱拳問道:

    “伯約既能說出這番話,想來對於如何處置,也已胸有成竹,還望賜教。”

    “不敢!”姜維起身還了一禮,道:

    “無他,對內,則當儘快消弭內亂,混一宇內,此其一也;對外,則當分化其建制,殖民其經濟,削減其羽翼,此其二也。惟二者並而行之,方可扭轉頹勢,避免五胡亂華之勢。”

    徐庶默默唸了一遍,擡首問道:“消弭內亂,混一宇內自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何爲分化、削減、殖民?還請具述其詳。”

    姜維道:“昔日曹公分匈奴爲五部,設漢人行軍司馬監督,便是分化之舉,後人可循而因之,推廣到草原諸胡之上;至於殖民其經濟,則是須將胡族之貨殖生計盡數納入我華夏之藩籬……“

    “譬如,匈奴人不是善養牛馬嗎,那麼就專心爲大漢馴養戰馬、牛羊便是,我則定期聚辦榷場,用糧草、絲綢、食鹽等草原上最緊俏的貨物交換,匈奴百姓多貧苦,若生計無虞,誰願冒死侵擾?匈奴貴種愛享樂,絲綢、歌舞足可瓦解其志,如此,匈奴生計盡操於我手,凡事自當三思而後行,倘若真有哪個貴種野心勃勃,不願耽於安樂,我也須徵集精銳,一舉擊之,這便是削減其羽翼的道理。”

    “這些都是好計策,可是方纔你也說了,今關中寒冷,糧食尚不足以自用,遑論絲絹食鹽之類,何來餘力可供商榷?”

    姜維笑了笑,道:

    “天下大事,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僅混一宇內一項,怕不要窮盡三代人之力?而今首要之事,便是秀出爪牙,擊滅不臣者,莫要讓其阻礙天下一統之進程!”

    “然待到天下一統之後,還有的是讓當權者忙碌的大事……我華夏地廣萬里,各地稟賦均不相同,長城以北,地廣人稀,雨水稀少,乃牛馬之產地,而長江以南自蜀中至江漢,再到江南,則氣候溫溼,不易受北方氣候變遷影響,若得一優良稻種,一年可收穫兩次,某還曾原至南中,哪裏氣候更加溼熱,一年內可收三獲……爲政者,因勢利導,取各地稟賦之長,補所用之短,可使百姓豐樂,聚精銳以擊不諧者,可保四方太平,再輔以孝德規矩教化,方可成萬世之基也。”

    說到這裏,姜維頓了一頓,又將經略西羌與南中兩件事細細複述了一遍,而後道:

    “今羌蠻之精銳爲我所用,其貨殖又倚重官府收購,故今日西北羌人,西南蠻夷,與大漢子民無異,上下一心,不復爲叛也。而匈奴、鮮卑者,無非實力更強的羌蠻,若以舉國之力馴化,未必不可迫使其就範。”

    徐庶聽到這裏,已被震得說不出話來,姜維這番話,不僅描繪了宏偉的願景,還有切實可行的方略舉措,更有成功施政後的案例,這絕對是經過深思熟慮並身體力行後方得出的論斷,絕非一時興起的泛泛之談。

    震驚之餘,不由起身,抱拳嘆道:

    “《道德經》有云,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伯約這番依據稟賦、取長補短的高論,可謂道矣……本以爲君是一位胸有謀略的統兵之才,不想於爲政之道,更是腹有洞天,我實不如也……玄德公遇此良臣,實大漢之幸,孔明得此佳友,真知音之屬也!”

    “先生言重了。”姜維見他心馳神遊的模樣,情知他被說動了。

    他心中時刻記掛着諸葛亮飛鴿傳書,囑託他務必要瓦解徐庶的死志,保全其性命的請求,一連兩日的聒噪鋪墊,爲的就是這圖窮匕見的時刻。

    打鐵正要趁熱。

    姜維霍然起身,目光灼灼,朗聲道:

    “誠如先生所言,要達成這般願景,可謂路漫漫兮其修遠。眼下我軍面臨的第一關,便是擊退不臣者匈奴。素聞先生精於北境地理,知曉匈奴民情,姜維斗膽,正要恭請先生參贊軍事,共赴戎機,萬望先生念着天下蒼生,江山社稷,拙謀己身,不吝指教,如此,丞相幸甚,陛下幸甚,蒼生幸甚!”

    身爲聰明人,徐庶怎麼會不知道姜維此來的目的?他更知道,昨夜講武堂上擲地有聲的匹夫之志,不僅是講給堂下將士聽,更是講給他徐庶聽的。

    他的心頭早已泛起驚濤駭浪,凜然間再一次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輕人,只見其人器宇軒昂,不卑不亢,神光湛然,依稀有諸葛亮昔日處學時的風采。

    “徐庶啊徐庶,斯人年紀輕輕,不以失職去位爲意,反而時刻裝着天下,而你卻對身入曹營、上書勸進一事耿耿於懷,不能釋懷,莫非在伱心中,區區薄名,還要重於江山社稷麼?如此着實不該!兩相比較,你身爲前輩,氣度才具,真相形見絀矣。”

    喟然之餘,徐庶緩緩起身,擡頭與之四目相對,複雜的神色漸漸變得剛毅,良久,方一字一字鄭重吐道:

    “匹夫尚能爲國挺身,庶自詡俠者,豈能居於人後?固有請,不敢辭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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