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牽引下，一溜輕騎沿着山間峽谷小道迤邐而行，逐漸出現在魏軍大營南麓。
沿路一個哨卡也無，衆騎長驅直入，一直抵近到營寨底下，纔有警覺的魏卒提槍攔截，暴喝警示：
“放肆！何人闖營？”
騎隊中奔出一員年輕英武的小將，喝道：“我乃上大將軍麾下偏將軍夏侯霸是也。”
又一指騎隊正中那員威猛的大將，再次喝道：“瞧清楚了，你眼前的乃是上大將軍本尊，我等奉王詔而來，還不速速開啓寨門！”
那魏卒一驚，匆匆跑去開門的同時，不忘朝望樓上的同伴使了個顏色。
俄而，“上大將軍至”的呼喊飛快響起，越過萬千營帳，直抵曹丕耳畔。
曹丕同曹真自小一起長大，親如骨肉，此番久別重逢，親自降階，出賬百步來迎。
及見，緊緊握住曹真雙手，目框瑩然，竟是一刻都不願放開。
到了帳中安坐，侍從奉上酒肉，曹真縱然風塵僕僕，腹中飢餓，對案上珍饈卻是瞧也不瞧上一眼，只想着天子抱拳道：
“聽聞陛下受賊驚擾，臣夜不能寐，率千餘精騎星夜趕路，只恐遲了一步。”
曹丕感動道：“朕的信件發出不過六日，子丹便從數百里之外趕至，朕甚是欣慰。”
曹真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今日見陛下無恙，臣放下一樁心事。”
曹丕嘆氣道：“身雖無恙，心卻彷徨。”
朝階下使了個眼色，司馬懿上前兩步，朗聲道：
“大將軍須知，長安已陷，若潼關不破，恐關中盡喪矣，此乃天子心病，惟請大將軍察之。”
說話間，已是將潼關之戰仔仔細細介紹了一遍。
曹真聽了前半句，就已明白司馬懿的言下之意了，斜斜瞟了一眼，心道：
“一路觀來，大軍士氣低落，軍紀敗壞，若再攻打潼關，卻是談何容易？不想這司馬仲達自己不敢勸天子退兵，卻想讓我接手大軍，擔下攻打潼關的重任！哼，他真想一出好主意！”
這本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但曹真向來較真，並未立即推脫，也沒立刻應下，只盯着案上地圖，沉眉注視，腹中暗自盤算。
司馬懿見他不表態，又道：“前幾日大司馬新敗，軍中士氣低落，夜間多有蜀賊侵擾，天子難寢。大將軍既來，還請嚴加整頓軍紀，以免賊人再度驚擾陛下。”
曹真訝然地又瞧了他一眼，暗不可聞得冷哼了一聲，心道：“這廝倒是狡猾，欲拿天子安危來誘我！”
他本不想接這付爛攤子，正待溫言推辭，側身忽瞥見曹丕雖滿臉疲態，卻猶然期待的表情，暗歎一聲，心下終是一軟，隔了良久，終是抱拳道：
“既然如此，今夜臣親自坐鎮軍中，鼠輩若還敢來，教他有來無回！”
司馬懿欲打鐵趁熱，暗中扯了扯曹丕衣袖，曹丕會意，追問道：
“那攻打潼關一事……”
話都說到這裏了，曹真縱然知道這是司馬懿的圈套，也不得不往裏鑽去，當下回道：
“此事待臣明日見識過蜀軍陣仗，再說不遲，但只一樣，懇請陛下准許。”
這話雖未說得明白，但總算擺出願意介入的態度，算是個好的跡象，曹丕忙問：
“你我坦誠如兄弟，但說無妨。”
曹真沉吟道：“若能戰，臣當竭盡所能，爲陛下征討不臣；若不能戰，徒耗無益，也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爲重，暫且罷兵，日後整兵再來，也便是了！”
“你是朕肱骨手足，朕信你無貳，此戰是戰是退，子丹一言可決！”
話音落下，兩人的手臂再一次重重握於一處。
司馬懿不動聲色退了下去，他知道正事議定，接下去便是闊別重逢後的敘舊。
推開簾帳之際，一抹弱不可見的微笑，正於他脣下悄然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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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曹真僅攜夏侯霸等數十鐵騎，孤身抵近潼關探查。
漢軍不知其底細，以爲是魏軍誘敵之計，不敢開門驅逐，只用弓箭掃射，曹真弓馬嫺熟，麾下也盡是能征慣戰之輩，揚起刀槍劍矛，將箭羽一一掃落，偶有幾支躲閃不急，也只能在厚厚的甲冑上留下一抹痕跡。
騎隊繞着山河表裏之地跑了個來回，直到晌午，漢軍埋竈做飯，升起炊煙裊裊，曹真這才大笑幾聲，揚長而去。
天子帳下，面對着曹丕殷殷期盼的注視，曹真正色道：“臣從旗幟、炊煙判斷，蜀軍人數，當在兩萬左右，大半是下馬的精騎，也不乏步卒精銳。待臣的部下趕到，匯合此處大軍，兵卒數量可達二十餘萬，陛下若堅持要戰，正面強攻，也未嘗不可一試！”
曹丕大喜，問道：“可有多少把握？”
曹真沉思片刻，凜然道：“當有五成！”
“五成也足夠我等賭上一賭！”曹丕輕擊案几，追問道：“西路大軍還有多久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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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真道：“不失陛下十日之期！”
“好！如此，等西路大軍抵達，便是朕與劉備死生決戰之機！”
曹丕目光凜然，已是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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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間魏軍在陣前的異動，已然引起姜維的注意，他心中大起不安之意，當即在稟明趙雲後，趁着夜色再度探視魏營。
月明星稀，明月當空，張苞、關興、姜維三人黑衣着身，輕車熟路穿行在山河之間。
卻說漢軍每隔幾天，都要趕赴魏營探上一探，這已是他們的第三次前往探視敵情。
前兩次探視，魏軍軍紀渙散，士氣低落，路上幾乎不曾設下防備，漢騎藉着夜色，竟能輕而易舉靠近魏營半里之內，偵查的任務大抵都能圓滿完成。
這讓關興的心情越發輕鬆，大起不以爲然之心，一路上只絮絮叨叨，唸叨着姜維轉戰匈奴，奇襲長安的戰績，張苞聽了，自是一臉羨慕。
戰績講罷，關興雄心頓起，揚言要在接下來的大戰中再立大功，張苞聽了，也是不住點頭，頗爲贊同。
見狀，姜維只得無奈搖頭。
他是清醒的，知道漢軍在轉戰數月之後，傷者衆多，氣力耗盡，早已如強弩之末，哪裏還有決戰的餘力？
更何況，北伐佔領的地盤是如此之多，到處都需派兵把守，眼下沒有足夠人手與糧草，與魏展開一場決定彼此命運的國戰。
當務之急，是儘快逼退曹丕大軍，抓緊一切機會，消化勝利的果實。
今日魏軍一反平常，叩關巡視，其實是十分不利的信號，這意味着魏軍軍中可能有變，也許起了再戰的心思。
姜維暗忖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好不容易奮鬥到這般地步，此時更不可輕敵，一定要探明敵情，妥善應對，以免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