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191章 曹操之死
    曹操緩步走到左手邊一排架子前,雙手從中抽握起一根陳舊的木棍。

    這條棍子長約七尺,因年歲實在過於久遠,上面的漆色早已分辨不清。

    很少有人知道,這條棍子喚作五色棍,是他在洛陽任北部尉時派人所造。

    曹操持棍在手,忽回想到年少輕狂的自己隔三差五就領着一幫人,精神抖擻地在街上晃盪的情景,不禁笑了出來。

    當時的他不過二十歲,仗着年輕氣盛,嚴格執行宵禁,甚至用此五色棒杖殺了當時洛陽城裏最有權勢的大太監——上軍校尉蹇碩之叔父。

    後來,他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流放到地方爲官,當了區區一員小官頓丘縣令。

    那是曹操第一次看到,這大漢朝的法紀,大漢朝的命數,早已從根子裏就腐爛透了。

    縱然他空懷五色棒之威,又能濟得什麼事?

    曹操微微搖頭,心道:

    “救不得了……唯一能夠改變這個世道的,便是先破去這一切陳規陋習,再創建一套新的法則。”

    放下手中棍子,又往前走了兩步,映入眼簾的是一隻裝飾精美的楠木匣子。

    他緩緩打開匣子,小心翼翼地從中取出一把華美的短刀,捧於手中,細細摩挲。

    此刀喚作七星寶刀,七寶嵌飾,雍容華貴,長不過半尺,是前司徒王允府中鎮宅之刀,也是一把刺客之刀。

    當日董卓入洛陽爲虐,曹操一身是膽,想以獻刀爲名,刺殺董卓,終以失敗逃亡告終;此後,他遁入陳留,開始揚旗組建屬於自己的軍隊。

    再後來,便是各路諸侯結盟,共討國賊;緊接着,西涼軍閥內訌,董卓身死。

    隨後寶刀先後易主,幾經輾轉,終又回到他的手上。

    卓暴虐已甚,殺主殘臣,國之大賊,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

    然而,各地羣雄打出討董的旗號起兵造勢,但只駐軍卻不加援助,最終出兵者敢戰者,唯有他和孫堅兩人。

    在曹操看來,七星寶刀便如同大漢的諸侯重臣,朝廷賜給他們尊榮厚恩,但他們回報朝廷的卻只有偷奸耍滑、從中漁利。

    “這些諸侯、太守、軍閥,文不成,武不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只靠他們,又能成什麼事!”

    曹操將寶刀放置回匣中,關上蓋子,踱步來到下一處。

    這一處武器架上靜靜立着一支一丈二長的戟,戟杆一端裝有金屬槍尖,一側有月牙形利刃通過兩枚小枝與槍尖相連。

    此戟可刺可砍,是飛將呂布成名的兵器——方天畫戟。

    當年呂布縱橫中原、天下無雙,號稱人中呂布,曹操着實在他手中吃了不少苦頭。

    但他卻從心底裏瞧不起此人。

    呂布一輩子首鼠兩端,渾渾噩噩,可能到死也沒能明白,他自己到底意欲何爲。

    他本有機會輔佐董卓篡漢,也有機會協助王允興漢;他可能是想奪兗州以取中原,也可能只是想佔徐州以行割據;他選擇不來到底是收服張邈、張楊自成一霸,還是安居袁氏兄弟麾下做個名將。

    他忽而是忠臣,忽而是逆臣,忽而是名將,忽而又是軍閥,他空有一身武藝,幷州鐵騎,到頭來卻身敗名裂,一事無成!

    曹操從侍從手中接過酒爵,輕輕抿了一口,哂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等英雄之事,一個沒什麼大志的匹夫,也來湊什麼熱鬧!”

    繼續前行,但見下一處劍架上橫置着一把通體金黃的寶劍。

    這把劍長四尺,劍鞘爲木質,覆蓋着皮革與鎏金鐵片,劍把爲黃金所鑄,遠遠望去,當真雍容華貴,氣象萬千。

    這把劍是河北袁紹之劍,盟主之劍。

    袁紹是司空袁逢之子,出身名門望族,自曾祖父起四代有五人位居三公,他自己也居三公之上,其家族也因此有“四世三公”之稱,至袁紹時便成了“五世三公”,可謂空前絕後。

    在曹操看來,袁紹是大漢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他有他的優點,這些優點確實可圈可點。

    他能寧死不屈,面對公孫瓚騎兵的衝擊時,他親臨一線絕不肯躲避,纔有了反敗爲勝,霸絕河北。

    他也能折節下士,只要是順從他的人,他都待之甚厚,所以在他死後,儘管袁家之勢大不如前,但誓死效忠的人依舊不少。

    然而,經過少年時代偷新娘子那件事,曹操就已看破這位老朋友的虛實。

    袁紹的命運太過於順遂了,他的信心從來都是建立在優勢之上,一旦優勢不顯,他便會開始驚慌,並將這股情緒傳遞到身邊每一個人。

    鎮定的將軍,會讓慌亂的人羣寧靜下來聽從指揮;而一個慌亂的領袖,會讓原本決定孤注一擲、殊死一搏的隊伍頃刻間自行崩潰。

    在曹操眼中,袁紹代表的是大漢的名門世家。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一個家族安享富貴太久,吹捧的人太多,就會導致自我感覺過於良好,所有缺陷都被掩蓋,變得只能接受成功,再也不能接受任何哪怕是一點點挫折了。

    一羣不能腳踏實地之人,可以改變這個世道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曹操端詳寶劍良久,終嘆道:“本初兄之爲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你輸在我曹孟德手上,並不冤。”

    “不過,無論如何,本初兄終是我曹孟德前半生最好的朋友,亦是最強勁之對手,這一杯,敬你!”

    說罷,示意侍從將酒爵斟滿,滿滿飲了一杯。

    飲畢繼續往下,武器架上陳列的乃是袁術、劉表之劍。

    曹操只匆匆一瞥,幾乎不做停留,旋即轉到下一個角落。

    此處安置着兩個武器架,一爲刀架,二爲劍格,眼下空無一物。

    這是爲江東孫家的古錠刀,和劉備的雙股劍準備的,可惜他窮盡一生,終沒能將這兩把武器收入囊中。

    曹操先走到刀架左近,自顧自飲了一杯。

    “文臺,你走得雖早,但生了一個難與爭鋒的獅兒,一個生子當如是的虎兒,果然虎父無犬子。這一杯,孤敬你!”

    舉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漬,驀地又笑道:“不過,你這位虎子,非是天下人之格局器量。這個天下,恐怕與你孫家無緣嘍。”

    笑了笑,他便舉步轉到那座空着的劍格前。

    凝神觀望了一會兒,昔日“青梅煮酒”之事倏忽涌上心頭。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劉玄德啊劉玄德,當日我以言相試,不想一語成讖,竟叫你後來者追上……”

    “也罷,這一世棋逢對手,孤便在天上仔細看着,看看自詡仁德的你,到底能奮鬥到何種地步……”

    曹操在劉備劍格之前端立良久,再次命侍從斟滿酒爵。

    一連幾杯下肚,酒壺中幾乎已經空了一半,他的面色駝紅,腳步踉蹌。

    邊上抗刀的侍從問道:“敢問魏王,是否將關將軍的大刀放置於此呢?“

    曹操默然不語,好半晌,方道:“既屬忠義之士,便置於內室之中罷。“

    說完,跌跌撞撞,又推開一重門,進入到漆黑一片的內室。

    侍從忙點上油燈。

    隨着燈光亮起,但見偌大一個內室,只有一個武器架,空蕩蕩的甚是孤寂。

    武器架上掛着一雙大戟,上面蛛網密佈,鏽跡斑斑。

    曹操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這雙大戟,只覺全身的力氣正在緩緩消散,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即將到來。

    “差不多,也該去和典韋,道一聲歉了。”

    漢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二月二十二深夜,一生南征北戰,先後討平中原、河北、關隴的戰略家,魏國的締造者,一代超世之傑曹操,就在追憶往昔之中,溘然離世,終年六十六歲。

    他臨死前留下遺令,由太子曹丕繼承魏王之位,並示意羣臣將他安葬於鄴城西郊的高陵。

    這一年,豪傑名將陸續凋零,傳奇的時代正緩緩拉上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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