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他知道軍中規矩森嚴,不比平日玩鬧自在,下意識側目去望姜維,想要爭得他的首肯。
其實,在姜維看來,越吉是參狼羌中的標杆性人物,有實力,有名頭,有骨氣,若能得他投效,可在周遭諸羌部衆產生積極的榜樣作用,很多部族都會有樣學樣、望風歸降。
如此一來,漢軍便可大大縮短佔領武都的時間,也可避免很多無謂的傷亡。
所以他也有意借比武一事,徹底收服這名羌中豪傑。
他自槍術大成一來,還不曾真正實戰過一場,本欲親自上場一會,但猛然見到魏榮如此渴求的表情,只得無奈搖頭。
不過轉念又是一想,魏榮贏了固然可喜;即使不敵對手輸了,按着他自大的脾氣,此番喫些教訓,從長遠看還是有益的。
念及此處,姜維索性頷首道:“魏榮,你便下場和越吉比劃一二,記住,刀劍無眼,不可傷了和氣。”
魏榮大喜應下,雙目一瞪越吉,當先跨步出帳。在他的喝令下,主帳外立即被清理出一個三丈見圓的場地來。
此處塵土飛揚,人聲鼎沸,顯然是有熱鬧可瞧,周遭漢羌士兵紛紛湊近駐足觀望,一時喧囂之聲大作。
但見魏榮拍了拍趙統的肩膀,豪笑道:“看我爲你找回場子!”言罷,雙手緊握刀柄,率先進入場中;越吉獰笑一聲,手提鐵錘,緊緊跟上。
就在周遭震耳欲聾的喝彩聲中,兩人各自爆喝一聲,拔足向前,手中兵器疾揮,就此交接在一起。
“當”、“當”、“當”——
只一眨眼功夫,兩人便已經接戰三合。
魏榮手中大刀重三十餘斤,用得上好的鑌鐵鍛造而成,是屬於剛正面的兵器;越吉鐵錘重五十斤,勢大力沉自不必提。
故而這三下沒有一絲取巧,每一下都是結得實了。
可也就只這三下,魏榮胸腔巨震,已是有苦說不出了。越吉這個羌人,無論武器還是臂力,都穩穩壓他一頭,偏偏他的武藝不以輕巧見長,不能像趙統一樣遊擊纏鬥,只能以硬碰硬,以力會力。
如此一來,魏榮漸漸陷入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的境地。
再鬥十合,他只覺手臂發麻,再難把持,手中長刀終在第十五合被越吉全力而來的一錘磕飛老遠。
“輸了……”
魏榮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雙手,面若死灰。
越吉卻意氣風發,運目睥睨道:“你們漢人便只有這般本事麼?第一個戰不十合,扭頭就跑;第二個雖然稍微好些,但也絕非我越吉的對手!哼,還有誰敢一戰?”
魏榮聞言,面上慚愧與惱怒之色並現,偏偏他已成越吉手下敗將,雖然憤怒,卻不能爭辯上半句,不然就會被人說輸不起。
對於自視甚高的武人而言,這般苦悶可謂十分難受了。
反觀早前敗了一陣的趙統,神色如常,大抵武藝不如對手,大大方方承認便是,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希望魏榮經此一役,性子能夠稍微沉穩一些罷。”
姜維心中暗歎,倏忽一震虎軀,伸掌大喝道:“槍來!”
隨侍的姜武聞言立即遞上綠沉長槍。
“你?”越吉上下打量一番,嘴角露出輕蔑的笑來。
在他看來,姜維雖身量較魏榮高上寸許,但氣質更爲文弱,只從外表打量,其武藝顯然是不如魏榮的。
他只道漢將無人,便猖狂笑道:“方纔我是未出全力,這一回我卻要在十招之內,將你砸成肉泥!——看錘!”
話甫一說完,他便舉錘於頂,踏步直撲姜維所在。
這一擊,但見他面目猙獰,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顯然已經運起十二分氣力,比之方纔對陣魏榮時,更添三分凌厲。
雅丹見狀失聲叫到:“小心……”同時心中狂跳道:“可別剛剛投了你,你就被越吉砸死了……”
面對越吉全力一擊,倘若換了以前的姜維,定然忽選擇虛晃一槍,再行避實擊虛。
但不知爲何,綠沉槍冰涼的槍身一俟入手,他渾身頓時涌起滔天戰意,此刻竟然毫無退讓之意,反而奮起全身力氣相迎而上。
“好膽!”
就在越吉一聲爆喝中,一槍一錘就此交接在一起。因兩件兵器均爲鐵製,金鐵撞擊之下,火星四濺,罡風四溢,震響刺耳。
堪堪交錯而過,這一合誰都沒有退讓半分,卻是平分秋色!
“倒是有些力氣!”
越吉微微一訝之餘,旋即鋼牙緊咬,深吸一口氣,正要舉起落到身後的鐵錘再戰——
恍惚間,但見一點寒光爆閃,一根黝黑的鐵槍憑空鑽將出來,斜斜搭在他的脖下肩膀之上,只要他稍有反抗,登時便是血漸當場——而此時,他的鐵錘剛剛舉到一半。
一招制敵!
圍觀將士猝不及防勝負分得如此之快,瞧得呆住,盡皆鴉雀無聲;魏榮、趙統亦面面相覷,只覺得眼前的一幕難以置信。
他二人知道“河洛社”成員中以姜維的武藝最高,但平日裏切磋,彼此戰個三五十合都是尋常,不想今日他竟然只一招就能拿住實力猶在魏榮之上的越吉!
這說明平日切磋時,這傢伙壓根就沒使出全力啊!
其實在姜維看來,越吉武藝大抵與馬岱處於同一水準。以他現在的武藝,若要和馬岱分出勝負,至少也要在二十合開外。
尋常說來,越吉縱然再不濟,也不至於一招落敗,實在是方纔他與魏榮一戰時,已將虛實盡數泄露出去。
更何況姜維自那一日頓悟之後,槍術大進,轉圜如意,其間妙諦,卻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綠沉槍重六十八斤,他本可藉助槍勢,使得招式極爲霸道犀利;但與此同時,他苦練趙雲所傳“後發制人”之槍道多時,對於這四字亦多有領會。
在他的潛意識裏,無論敵人攻勢如何剛猛凌厲,自己一槍之出,必須留有餘力,此謂之有餘不盡。
方纔越吉鐵錘來襲勢若雷霆,但因爲過於用力,招式已然用老,失了再變的可能,此謂之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而他力出七分,仍留三分可供應變。
方纔一戰,兩人一經交接之後,越吉老力已盡,新力尚未萌發;而姜維正好憑藉留下的三分氣力,猝然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