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元多正要反駁,姜維卻搶先發聲道:

    “霍驃騎於前漢元狩二年春、夏兩次率兵出擊佔據河西,擊敗渾邪王、休屠王部,殲敵四萬餘人,俘虜匈奴王、王母、單于閼氏、王子、相國、將軍等百二十人。治兄弟既然頗知典故,想來這件事也是清楚無誤吧?”

    治元多一時語塞,邊上的楊蘭卻拍手笑道:“終於還是教你們漢人報了仇去!”

    原來羌人和大月氏當年也沒少受匈奴人的欺壓,楊蘭雖是治無戴的義女,但向來以羌人自居,從未沒有如治元多這般以匈奴後裔自居的立場。

    “豈止如此?兩年後,霍驃騎率軍北進兩千多裏,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與匈奴左賢王部接戰,殲敵七萬餘人,封狼居胥。經此一戰,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匈奴不復爲大漢之所患也。治兄弟博聞廣識,想來也是知道這些典故的。”

    姜維笑着又道,終於激得治元多面色鐵青,再不支聲。

    他深吸一口氣,倏忽翻身上馬,揮手道:“走吧,還趕得及去‘茶卡’看看!”

    說罷一夾馬腹,飛奔離去。

    糜威靠近姜維,輕聲笑道:“看來第一陣還是伯約你技高一籌。”

    姜維卻笑道:“不,是我們的祖宗技高一籌!走吧,莫要讓治少盟主太過生氣,失了禮數反爲不美。”

    望着三人遠去的身影,楊蘭陷入沉思,心道,治元多這傢伙明明是奉義父之名陪貴客出來遊獵的,怎得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這……這豈是待客之道?

    ******

    此行第二站是數十里外一處巨大的胡泊。

    衆人但見水岸交接處,盡是茫茫的一片白色;稍一靠近,便有一股腥鹹氣味撲鼻而來。

    治元多獨行半晌,此刻終於平復好心情,大手一揮,介紹道:

    “此處叫做‘茶卡’,用你們漢人的話說,就是‘鹽湖’之意思。在春、夏、秋三季,此地是薄薄的一層水面,但冬季北風一吹,湖水蒸騰後,便是隨手可取的鹽粒。草原上的每家每戶都需要用鹽,而茶卡產的鹽粒晶瑩若雪,是上天賜予我族最珍貴的寶物。”

    他明着在誇讚鹽湖之利,但姜維、糜威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卻是在說治無戴坐擁鹽湖,也就意味着他控制了西海草原上所有部族的命脈。

    時益州多井鹽,需要人爲鑿開地殼,舀井中滷水至地面,然後生火燒煮,水乾乃成鹽。

    且不說勘測、開挖之難,便是自井中取水這一環節便有諸多難處,更可況還要花費人力、燃料燒煮。

    而茶卡之鹽,取來即可用,其中難易之別,豈止以千里道哉?

    說起來,治無戴部確實擁有着無可動搖的優勢。

    但姜維情知不能在這裏被比落下去,便故意激道:

    “可惜西海所產之鹽味道苦澀,終比不得我益州井鹽精細綿密,滋味純正。若他日轉運得便,益州井鹽銷來涼州,則當能與西海鹽分庭抗禮。”

    “你!”

    治元多聞言大慍,再一次拂袖啓程。

    此後,他又帶領二人蔘觀了幾處草場、礦場,大抵都是用以展示治無戴部強盛實力;而姜維始終沉着應對,既不失了禮數,亦不教他佔去任何便宜。

    倒引得楊蘭好一陣刮目相看,心道,這個漢家兒郎當真聰明得緊。

    一個白晝的功夫,不知不覺已經度完。

    治元多亦吃了一路的憋,原本面上頗有些忿忿之色,此時擡頭仰望,見天色已是有些暗淡,面上忽得露出一絲陰笑來:

    “奔走一日,料兩位兄弟已經疲乏。我父親已在帳中備下美酒佳餚,還請兩位隨我同歸,今日敞開喫喝,不醉不歸!”

    姜維與糜威對視一眼,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晚上怕是要在酒桌上施展‘下馬威’了。

    回程路上,糜威覷了個空擋,湊近問道:“伯約你今日一直拿語言擠兌治元多,其一是不爲其威勢所壓,免得談判時低人一頭,其二可是爲晚上斗酒所做的準備麼?”

    姜維頷首道:“不錯,酒桌之上最忌車輪戰,我自希望能以一對一單挑的方式決出勝負。治元多爲治無戴之子,身份貴重,由他出戰,最是合適。他今日經得這般挑逗,腹中必已一肚子悶氣,晚上定當向我挑戰。”

    “治無戴畢竟久歷人事,只恐此人不許……”

    “不必擔心,我還有一計,必能引他入巷!“姜維拍了拍懸於腰間的白虹寶劍,自信一笑。

    ******

    等一行人趕到耳海草場時,但見草場上點起無數篝火,十里之外即能感受到此處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的模樣。

    早有一員僕從站在寨口迎接,一俟見到諸人行蹤,就高聲招呼道:“兩位少主,兩位貴客,我家盟主已在帳中設下酒宴,人都已到齊,就等幾位大駕光臨啦。”

    帳中燈火通明,治無戴與馬超依舊高坐主座,不同的是,除了白虎文、伊健妓妾等幾名親信外,帳中還坐了十餘名左衽窄袖的陌生漢子。

    馬超興致頗高,起身笑道:“你們可回來了——這裏都是我昔日的舊識,來,我爲你們一一介紹——“

    “這位是研種羌的族長無戈,這位是罕拜羌的族長雕庫,這位是封賞胡部的首領卑禾……”

    他顯然聲望極高,每指到一人,那人必定起身躬身行禮,面上亦帶上充滿討好意味的笑容。

    姜維和糜威不敢託大,各自抱拳行禮。

    等到介紹完畢,衆人一一入座後,穿着雍容華貴的治無戴手捧酒杯,起身笑道:

    “明日就是日吉美了,我治無戴感謝諸位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裏仍能記掛着我。更加榮幸的是,今年連神威天將軍馬兄弟也迴歸了,我倡議,這一杯,敬我們的天將軍!”

    “敬天將軍!”

    “敬天將軍!”

    大小酋首聞言紛紛起身,高聲應和。

    馬超亦大笑着舉杯,朗聲道:“馬超離開涼州數年,不想還有諸位兄弟記得,我心甚慰,便滿飲此杯,先乾爲敬,請!”

    “請!”

    “請!”

    如此,酒宴便在一團和氣中開始。

    治無戴極盡招待之能事,美酒、牛羊野味、果脯如流水般傳上;美麗的胡族少女衣衫輕薄,載歌載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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