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318章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姜維看了張飛一眼,見他雖然一副氣沖沖的模樣,卻沒有阻攔的意思,便大着膽子繼續道:

    “欲祈福者,必先積德。此《國語》所云,夫德者,福之基也;《易經》又有云: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張飛打斷道:“什麼亂七八雜的,說人話!”

    姜維一愣,心道,史載張飛不是飽讀詩書麼,怎麼這幾句話都聽不明白?

    其實倒也不是張飛不懂,只是他心緒不佳,聽不進勸,難免沒什麼好脾氣。

    就在此時,張星彩快步而出。

    她只聽到姜維說出這一句話,頓時便領會了他的意圖,由是行到父親張飛身側,挽着他的手臂,柔聲道:

    “父親,二兄他的意思是說,積德行善之家,恩澤將及於子孫;反之,則將遺禍後代……”

    張飛皺眉道:“爲何要說這個?”

    張星彩目中閃光,悽然道:

    “父親,你平日裏勇而有義,氣冠三軍,這才能創下偌大一片家業,我們兄妹四人亦得蔭庇,長大成人……”

    “可是父親啊,你時常酗酒無度,醉了便要鞭撻身邊的人,此實乃取禍自身、禍及子孫之道啊……”

    “如今兄長躺在榻上,生死未卜,連他的朋友都知道替他祈福積德,父親身爲一家之主,難道還要爲泄私憤,而無端責難身邊的士卒麼?須知上天有眼,我等一舉一動,他皆瞭然於胸啊!”

    張星彩說到這裏,語氣已帶哽咽,眼眶早已噙滿淚水。

    張飛素來知道女兒心氣高,從小到大比尋常男孩還要堅強,此刻望着愛女流淚的雙眼,只覺手中這條腰帶有千斤之重,再難揮下去了。

    “莫非真的是上天註定麼……”

    他思亂如麻,呆立原地良久,一時沒了聲響。

    姜維心道,眼下的情形屬於張府家事了,外人須不好多看,於是趁機招呼小夥伴們外出避嫌。

    臨出門之際,他意味深長地望了張星彩一眼,心中暗讚道,我正欲如此勸說,但唯恐二伯聽不進去,好在星彩聞絃歌而知雅意,及時出面勸說……她是二伯之女,這番說辭由她說出,顯然更具說服力……唔,星彩果真蕙質蘭心,一點就透。

    及至諸人退出,屋內只剩張飛、張星彩父女二人。

    良久,張飛萬般愁腸終於化作長長一嘆。

    “你說得是,細細想來,爲父確實苛待下人,你兄長突逢大難,未必不是上天懲罰於俺……”

    大抵天底下的感情,莫過於父母對子女的疼愛,張飛平時對待張苞雖然又打又罵,但心底對他的期望、愛護,反而在女兒與幼子之上。

    一想到張苞之病可能與自己有關,他的眼眶驀然通紅,低聲吼道:

    “只是上天若要降罪,徑直尋俺便是,爲何要落到我家苞兒身上?”

    張星彩忙握住他的雙手,勸慰道:

    “父親,亡羊補牢,爲時未晚。二兄已經派人去荊州尋找名醫,我等只須恪守行善積德之道,兄長之病,未必不能痊癒。”

    時人病急了還會亂投醫,而張星彩這一番說辭有理有據,張飛縱然再不敬鬼神,此刻亦被勸說得十分意動。

    他輕輕又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反握住女兒雙手,搖頭道:“也罷,爲你兄長計,也爲了你、紹兒還有青蘿計,爲父答應你,不再酗酒誤事,不再鞭打士卒……”

    張星彩大喜,她見到堂中尚跪着的範疆、張達二人,便側首道:

    “兩位將軍,還不快來謝過家父,以後他若食言,兩位可以來尋我做主。”

    範疆、張達二人聞言,忙不迭得磕頭感謝。

    張飛虎目一轉,沉聲喝道:“丟人現眼的東西,今日算你們走運,還不快滾!”

    範疆、張達如蒙大赦,一邊答謝,一邊躬身退出大堂。

    門外院子,姜維、關興等人正在等待,尚未散去。

    範疆、張達自知道這一次是姜維及時出面相救,他們也知此人剛剛平羌歸來,立了大功,是漢中王和軍師跟前的大紅人。

    當下對視一眼,齊步行到姜維身前,躬身謝道:“謝過將軍出手相助。”

    雖然歷史上張飛身死,算是咎由自取,但此刻望着這兩個“惡名昭彰”,外貌卻平平無奇的武將,姜維決定給他們敲個警鐘,也好做到防範於未然。

    他輕輕擺了擺手,似笑非笑道:

    “不必客氣。三將軍這幾日在氣頭上,須怪不得他。日後他若有什麼不可取的行徑,爾等只管報知大小姐、或者本將知道,我等自會替你們勸說一二……不過——”

    說到這兒,他的面色倏忽一沉,換上一副冰冷的語氣,凝神道:

    “倘若你們膽敢在背地裏生出什麼齷齪的小心思,哼哼,那就休怪本將不客氣了。”

    時姜維剛剛百戰歸來,稍稍作勢,眼神中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殺氣流露出來,尋常人根本難以招架。

    範疆、張達被他冰冰涼的眼神掃視,只覺像一把鋒銳的刀在頭頸處劃過,一時皆噤若寒蟬,頭搗如蒜,忙不迭答應下來。

    姜維見狀,這才點了點頭,揮手放行。

    “行了,馬上便是新年了,還是早些回去探望家人吧,這兒自有本將替你們說項。”

    兩人灰溜溜地走了好一會兒,張星彩這才現身,重將諸人引入堂中安坐。

    姜維默默打量,只見她嘴角微微含笑,顯然已經成功勸服其父親張飛了,當下不由得長長吁了口氣。

    堂中,但見張飛精神稍振,雖然礙於身份自尊,並未說出什麼道歉的話語,但說話間語氣已經緩和不少,想來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張星彩爲他上了醒酒的湯水,張飛粗粗喝了幾口,即要起身告辭,諸人起身相送。

    臨別之際,他恍若沒事人一般,忽得拉住關興、姜維二人,笑道:

    “等出了孝愍皇帝的喪期,俺便要給苞兒找一門親事衝一沖喜……你們三人乃是結義的兄弟,差不多也當成家了,若看中了哪家女子,且跟俺說一聲,俺自會替你們做主!”

    關興、姜維對視一眼,齊齊躬身拜謝。

    張飛嘿嘿笑了兩聲,踉蹌着腳步轉身離去。

    正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張飛愛酗酒傷人,劉備、關羽等人都看出此事深藏隱患,皆曾勸他休得貪杯誤事。

    但事實是,無論外人怎麼勸說,那也只是外部的約束,張飛忍受得了一時,時日一長,每每固態萌發。

    但方纔一番話語,使得姜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張飛對張苞深沉之愛。

    這一次,他十分確信,張飛必定會看在爲子孫後代延福的份上,不再隨意酗酒傷人了。

    因爲父母之愛,是世間最強大的牽絆,是源自於內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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