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刻意,自然或不自然地就分成了兩個圈子。一個是狄雲所在的這邊,都是些導演、編劇之類的人物,另一邊則是純粹的文人,詩人、作家之類的。
另一邊代表的是伊莉川的過去,這邊代表的則是她以後發展的方向。
伊莉川居中調和,身體左右穿插,比小蜜蜂還忙碌,但也只是讓兩邊相安無事,想要讓兩邊人融洽地坐在一起卻也不太可能,身份的不相同,之間自然存在着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其實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玩不到一起去。
比如,那邊的一羣人在談論詩歌,談論小說,談論寫作技巧,狄雲一羣人聽了只覺得胃裏反酸,牙根發癢。而狄雲一羣人談論的是電影、拍攝以及表演,那羣人聽了則是覺得乏味無趣。
“哎,小云,你給個準信吧。”喝點酒氣氛起來,說話也就歲隨意許多,路川朝着狄雲說道。
“嗯什麼準信”狄雲不解。
“小徐說是你們的公司成立之後才能開始啓動尋槍的事宜,我只聽你們要成立公司,這都幾個月過去了,還沒見成立,啥時候是個頭啊”路川一臉幽怨地說道。
這事不歸狄雲管,他對裏面的具體事宜也不太清楚,自然給不出準信,打着哈哈道:“你們當時是怎麼說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說公司嘛,快了,要不了多久就會揭牌。”
導演是牛逼,比如路川,可以硬氣地堅持自己選演員,但錢不到位導演即便是再牛逼也有力沒處使,便有千般能耐也只能抓瞎。
“什麼快了”老賈終於上廁所回來,一屁股坐在邊上隨口問了一句。
臉色看着比剛纔在門口見着的時候更蠟黃,精氣神損失得厲害,讓人不由地想丫是不是藉機在小單間裏面擼了兩管子。
“你丫掉廁所了”狄雲斜眼看他一眼道“上個廁所用半小時”
“差不多吧,痔瘡犯了,跟上刑似的。”老賈苦着臉說道。
狄雲抽了抽嘴角,男人一痛,不說也罷。
路川說道:“小云準備成立一個工作室,現在可是我的金主吶。”
“成立工作室”老賈略爲詫異“什麼時候”
“就在近期吧,具體時間還沒定。”狄雲說道“到時候通知大家,靜候光臨。”
這種事情不算大,大家點頭也都點的可有可無的。
張陽朝着張亦白邊上比較沉默寡言的老哥們兒道:“李楊,恰好這兒有個金主,你那本子可以讓他看看。”
隨即大概是想起來狄雲還不認識李楊是何許人,介紹道:“這位是李楊。”
“你好。”狄雲率先伸手。
“你好。”很難想象一個年齡超過三十多歲的人笑容依然是如此的靦腆,這其實和經歷無關,是由人最根本的心性決定的。
李楊算是在座的一羣人當中年量最大的,但就現在來說卻還沒有什麼成績,名聲自然也就不顯。
說起來他的經歷也算豐富了,78年考入國家話劇院,可能是覺得話劇不太給力,幾年後又考入廣播學院導演系,進修兩年卻自主退學,遠赴德國西柏林攻讀藝術史,然後在慕尼黑大學專修戲劇影視理論。這還不算完,92年至95年又在科隆完成導演碩士學位。
在這麼一羣人中算是學歷最高的了。
和狄雲簡單地認識之後,朝張陽笑了笑道:“我那片子剛找了個投資人,正在談呢。”
“找到投資人了”由不得張陽不詫異,李楊的這個本子已經出來好幾年了,但一直找不到願意投資的人,所以擱淺了好幾年,現在忽然說是有人願意投資了,包括其他人都很好奇。張陽繼續問道“是什麼人”
“一個煤礦老闆。”李楊說道。
“嘖煤礦老闆。”張陽砸吧兩下嘴巴“那和你那本子倒是相得益彰,順便着連拍攝場地的問題都解決了。”
狄雲不明白他們談論的是怎樣的本子,也沒興趣專門去了解,所以沒多問。
老賈給他簡單地說了一句:“是一個關於私人礦井下挖煤的本子。”
私人礦井挖煤是個怎樣的情境,狄雲略有耳聞,所以這故事註定是格調沉重甚至是血腥的,也難怪這麼長時間都沒人願意投資拍攝,因爲肯定不符合當下的調子,拍出來妥妥是被槍斃的命運。
李楊笑了笑道:“這回能有人願意投資也算運氣。我聽人說有個姓唐的煤老闆想要投資拍電影,到處找導演找本子,抱着試試看的態度找了過去,原本也沒報多大希望,沒想到卻還成了。”
“真的拿下了”張陽加了一句。
“嗯,現在正在商談具體事宜。”李楊道。
沒錯,就是吟詩
這邊幾人相互看了看,面色都有神奇的色彩,卻沒多說什麼,也沒過去湊熱鬧,繼續接着話頭聊。
不想,那邊走過來一個人,拉起了老賈的胳膊。
狄雲記着這人的名字,因爲這人是複姓,歐陽江河。
歐陽江河朝衆人笑着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拉着老賈的胳膊道:“走,過那邊坐,那邊開始吟詩了,過去聽聽。”
老賈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他拍出的電影就可以窺得一二,完全基於現實,註定和浪漫的氣息無緣。所以不想過去:“我不懂詩歌,就不過去了。”
“詩歌沒你想的那麼神祕,哪有懂不懂一說”歐陽江河不放過他,依然扯着他的胳膊。
可能是隨着拉扯屁股在沙發上磨蹭了幾下,痔瘡有點疼,老賈臉抽了抽道:“真不過去了,這邊也能聽到。”
“也就熱鬧熱鬧氛圍,又沒讓你寫詩,你怕什麼”歐陽江河狠扯一把,終於將老賈拉了起來。
然而,老賈在起身的時候卻是一把抓在狄雲的胳膊上不放鬆。
狄雲掙了兩下沒掙脫,說道:“你拉我做什麼”
“一起去,一起去。”老賈這是想拉個墊背的。
狄雲撇了撇嘴,沒強行甩開,不過在起身的時候手上也沒閒着,順勢將身邊的路川也給拽了起來。心思大抵和老賈差不多,一旦待會兒那幫人發瘋了硬讓每人都吟幾句,那多一個人也就多個墊背的不是。
路川也不傻,起身的倉促沒來得及拉張陽的胳膊,但卻在起身後胳膊環在張亦白的肩膀上將他摟住:“白哥,一起去過吧”
就這樣,這邊一羣人像是穿了線一樣,一個拉着一個一起走了過去。
伊莉川有很多文藝青年的臭毛病,但她絕對不會把自己活成三姑六婆家常裏短的女人,也不是那種裝模作樣的女人,血液裏流着重慶人天生的豪爽勁兒,讓人很容易想起凱魯亞克的那句名言: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這大抵就是她身邊總能聚着一羣人的原因。
就連狄雲都覺得,要是這個女人不和他談論詩歌,單純地作爲一個朋友還是很不錯的。
她身上的隨性和灑脫是狄雲所欣賞的,這女人彷彿天生就有種文藝天賦,好似每一種藝術對她來說掌握起來都不太難。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隨便寫寫詩就成了詩人,隨便寫寫小說就成了小說家,接下來她會隨便寫寫劇本,隨便拍拍電影,不知道能不能成爲出色的編劇和導演。
這會兒她正在吟一首詩:
“工地在外面,高尚的小區裏,農村小夥兒穿上制服,成了保安。
對門口賣菜的小販,比我對保安還高傲。
許多人遛狗,我遛遛自己”
不知是即興發揮還是新寫的,反正在她之前的詩歌中狄雲是沒見過這首。
完了之後是恭維或者哄叫的掌聲,接着下一人。
狄雲一羣人不會寫詩,或者有高人會但卻不喜歡寫,反正都是圍坐在邊上聽着,不開口。
人也沒要求每人都要寫一首,誰高興誰願意了自己上。
如此氣氛就比較輕鬆了,不談論詩歌,不談論電影,和這些人只是單純地喝酒,那麼只要上了酒桌絕對沒蔫兒的。漸漸地就從詩歌會變成了拼酒會。
忽然某一刻,包廂裏安靜了下來,氣氛一瞬間變得不同尋常。
狄雲放下手中的杯子,靠在沙發上,擡頭瞧了一眼。
只見伊莉川正怒視着其中一人。
路川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才弄明白怎麼回事。
原來所謂文人、作家也是分圈子,京城這邊有一個以張遲爲首的圈子,伊莉川算是京城這個圈子裏面的,南京那邊也有一個以韓棟爲首的圈子,兩個圈子經常因爲觀點不同發生爭執。
現在的情況是,剛纔有個作家罵了南京作家圈幾句壞話,然後伊莉川不喜,怒目而視。
幾秒鐘過後,伊莉川忽然道:“咱們絕交吧”說完後甩身出了包廂。
這句話如同一顆落入湖面的石子,但卻沒激起任何浪花,反而讓包廂裏的氣氛愈發詭異和寂靜。
那位作家面色如同變色龍一般變換個不停,終於忍受不住這種被人當衆甩耳光的恥辱,手中的酒杯狠狠頓在桌子上,站起來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留下包廂裏一羣斯巴達了的觀衆,不知道該怎麼辦。
狄雲咧嘴搓了搓牙花子,這些所謂文人啊,真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