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冷厲刺骨,幾株紅梅,芬芳遠溢,清豔逼人。
書房內,容墨正俯身在梨花楠木書案前執筆揮墨,神色凝聚,墨發散垂,全身散發着碧水白蓮般清華尊貴。
一盞茶的工夫,一女子淺笑嫣然的臉便躍然於紙上,容墨收筆間,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總算有七分神韻了,比上一幅的功力要見漲許多。
就在這時,青書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庭處響起,緊隨其後的是一聲輕喚:“殿下,虞貴妃的轎輦已停在了大門口”
“哦這麼快”容墨擡眸,一望無底的眸子神色莫測,像是早有所料,又像是微顯訝色。
“將她請至正廳裏吧”聲音不緊不慢,更是未起一絲波瀾。
青書愣了愣,追問道:“殿下不親自去麼”
自從回了帝都,殿下常拿這招擋客。識相的,灰頭灰臉地自己無趣地走了。不識相的,含着惱恨落荒而逃。可這回的來頭委實太大, 這來者雖不是正宮娘娘,卻好歹也是當朝貴妃,論階位,論輩分,殿下都應當親自出門相迎纔是,怎麼這會倒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咳咳,借他青書十個豹子膽,也不敢直接去“冷凍”這位客人。
“怎麼還不去”須臾,見青書還愣在一旁,容墨蹙眉道。
“殿下,我”青書支吾半天,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又不是老虎,你怕什麼”容墨清豔的眉眼浮起一抹促狹之色,輕笑出聲道。
青書面色一窘,低聲解釋道:“皇帝身邊的女人想想就可怕,更何況還是這種多年屹立不倒的,沒有三頭六臂也是將明刀暗槍耍得人所難及的,我我緊張”
“瞧你這點出息,跟本殿下混了這麼多年竟是絲毫沒有長進,你就不怕我端了你的飯碗嗯”容墨揚眉,半是斥責半是玩笑。
青書“嘿嘿”一笑,訕訕道:“殿下不是看中青書老實本分,忠心不二麼這膽小也有膽小的好處,就像夜行那樣的,就讓人怪沒安全感的”
“你這麼說夜行,就不怕他聽去了”容墨隨手卷起畫軸,揚起一雙秋波微灩的眼睛,好整以暇道。
“有殿下護着青書,那小子不敢把下屬怎樣”青書雖如是說着,眼睛卻是微有驚疑地朝四下看了看。
容墨笑了,將卷好的畫置入畫筒中,不置可否道:“他想殺人,本殿下可管不着。本殿下只有指使他殺人的本事,卻沒有阻止他殺人的義務”
青書眸眼微瞪,像是難以接受所聽聞到的一樣的。
那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是瑰豔無雙的美色,卻偏偏鑲嵌一雙浩瀚無淼的眼睛,深邃得彷彿隨時都能將人吞沒其中。
多情和無情,轉換自如得讓人措手不及,這便是他的主子。
“你再傻站着不動,那老虎可就真的要發威了”就在他愣神之際,那人又開口道。
一個激靈,他趕緊應了聲,離開的步子自然是比平日裏快了幾分。
容墨一杯茶水尚未喝完,青書急促的腳步便三番五次地響徹在門外。
“殿下,虞貴妃將熱茶打翻了”
“殿下,虞貴妃將茶杯直接給砸了”
“殿下,虞貴妃把案几上一株翡翠玉白菜給扔到院子裏了”
青書的面色由不安轉爲惶恐,最後由惶恐直接化作央求。
虞貴妃顯然是不想再坐下去了,她早就料到了斬草不除根的後果,只是沒想到終有一日這柔嫩的幼苗也能化作纏身的死藤。更讓她可氣的是,這臭小子居然敢給冷板凳她坐。幾何時,她居然要淪落到要受這份氣
太子不死,朝堂表面雖是潛流暗涌,可好歹還能維持表面的風平浪靜。太子一死,誰都想踊踊欲試了。她原本只是想爲自己的兒子開山鋪路,結果卻在無形中爲他人作了嫁衣
恨意陡升,虞貴妃塗滿丹蔻指甲深深掐入肌理。
她餘光瞥見一道身影拐了過來,袖子輕輕掃過,茶杯再次落地,碎裂之聲熟悉且刺耳。
青書硬着頭皮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貴妃娘娘消消火,奴才再給你換個不同口味的”
虞貴妃眼神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昂起美麗而高貴的頭,當作充耳未聞。
積雪未消,入眼晶瑩。
容墨一襲勝雪的白衣慵然雅步而來,人還未進屋,便捲進了一抹似蓮如霜的幽沁。
“兒臣拜見皇母妃”容墨微微傾身,卷長的睫毛輕斂,貂毛緊貼着玉雕似的臉,那一抹妖嬈直觸人心。
容墨起身落坐,斂目而笑,“兒臣更衣來遲,還請皇母妃見諒”
青書小心翼翼地送上新沏的茶,虞貴妃冷睨一眼,端起來,卻並未低頭飲上一口。
容墨含笑不語,只是低頭漫不經心地抖落袖襟上不經意間染上的晶瑩。
虞貴妃的手微微一抖,脣角抽了抽,茶杯勉強落下,水卻是灑了一桌。
“蕭祁,這是你對本宮該有的態度”那聲音 驟然冷下,隱含質問。
“嗯”容墨擡眸,一絲錯愕之餘,笑容不改,“兒臣在虔心聆聽皇母妃教誨,不知有何不對之處”
虞貴妃的面色由紅轉白,目光蘊着絲絲凜冽和尖銳,冷冷一哼,“聆聽教誨本宮看慕王想的是如何將肉中之刺一一拔除吧”
“皇母妃的形容讓兒臣略感意外”容墨溫雅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虞貴妃心中冷笑,面色僵冷依舊,“左相是你舉證的”
“確是兒臣”容墨坦然點頭。
虞貴妃笑了,冷如霜雪,“本宮當初一念之仁放你離開北翼就是換回如今這番對待的”
“兒臣被逼着離開北翼難道不是拜母妃所賜麼太子是如何死的,皇母妃應該比誰都心知肚明”容墨淡逸一笑,不過像是在說着一件無關痛癢的往事。
“你”虞貴妃先是一滯,隨後面染怒意道:“當年指證你母妃的是皇后,這事多人皆知,本宮那陣子在病中,無心插手後宮之事。你如今把這屎盆子扣在本宮頭上,是不是有失公允”
“往事不可追皇母妃別動氣,這氣壞了身子,父皇若問責起來,兒臣擔當不起”容墨睨了一眼情緒微有失控的虞貴妃,語氣溫然得不起一絲漣漪。
虞貴妃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難分難解。
“左相的罪證已成定局,兒臣亦是無力迴天。至於這其他人”容墨頗有深意的擡眸,頓了頓,粲然一笑,從袖中抽出幾本薄子,微微使力,皆數落入膛爐中,頃刻間便燃成了灰燼。
虞貴妃當即怔了怔。
容墨自漸熄的火花中收回目光,淺笑道:“這東西既然大家都不喜歡,不如毀去罷了”
虞貴妃臉色緩了緩,“本宮打擾已久,先行回宮了。”
容墨起身,“兒臣恭送皇母妃”
容墨身披銀狐裘氅子,望着虞貴妃在幾名宮娥的攙挽下消失在園角,默然無語。
細碎的腳步碾碎鋪陳在小路上的晶瑩,青書小跑而來,氣息微急。
“殿下,她”
“備好馬車,稍後隨我去趟宮裏”
宸棲宮。
鋪陳着貂絨的軟榻上,一身明黃的男人斜斜靠着,靜靜聽着懷中女子倩兮巧笑。
虞貴妃輕撇了立在一旁的德乙一眼,隨後低低笑道:“皇上,若暫無其他吩咐,便讓德公公去外堂的暖爐邊坐坐,如何”
左相事出後,皇帝便一連幾日沒有來她這宸棲宮,今日說什麼她也要想些法子化解掉這僵局。
皇帝狹眸微眯看了她一眼,隨即揮了揮手。
德乙是知時識機之人,立刻領着幾名宮人退了出去。
皇帝一笑,看向懷中的嬌顏,“柔兒,說罷。”
“這麼些年了,臣妾想什麼都逃不過皇上的眼,好生無趣”虞貴妃朱脣微翹,玉臂輕輕勾上皇帝的肩頸,嬌嗔道。
雖然近年皇帝身體欠和,已甚少有房事之需,可幾見到燭光微漾下女子豔若桃李的臉,雖是依稀有些歲月的痕跡,可愈見風韻。身體亦是不自禁地有了一些反應,用手輕輕觸了觸愛妃的額頭,徉怒道:“你這小東西膽子是愈發地大了,敢說朕無趣”
虞貴妃先是微微一怔,眼中波光流轉,輕哼道:“皇上這是要怪臣妾口無遮攔麼當初皇上可是口口聲聲說就愛臣妾這不矯揉造作的性子呢如今倒是變卦了,莫非是嫌臣妾不比往日鮮嫩了,想換口味了”
皇帝哈哈一笑,大手在虞貴妃腰肢間用了用力:“在朕眼裏,柔兒永遠都是新鮮出爐的,甚過世間一切二八芳華”
眼瞧着皇帝放鬆下來,氣氛亦是有着說不出的溫熱曖昧,虞貴妃忽然止住笑意,幽幽嘆了道:“臣妾倒想永遠和皇上就這樣恩愛不渝下去,可這歲月不饒人哪,如今這朝堂內外,都變成了後輩們的天下,只怕臣妾再獨得聖寵下去,便是越來越礙人眸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