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貴妃脣音微顫,心裏卻是冷笑不歇。明明身體每況愈下,卻是遲遲不立儲君,所以,今日就算冒上風險,她也要探探眼前之人的心意。誠然如她所料,她不過當機轉換策略,變個法子去取罷了
皇帝伸手將她一拉拉回懷裏,淡淡道:“柔兒,這些你最得朕心,朕寵你縱你,那是因爲心裏有你。可作爲一國之君,有些事底線不能破。左相之事,朕可以不深入追究,但朕希望你明白,朕的女人,可以恃寵而驕,絕不能爲所欲爲”
這算是警告麼虞貴妃心裏冷冷一笑,這便帝王口中所謂的愛,真相假象永遠都模糊得讓人分不清探不明好在她早已過了去輾轉琢磨的年紀,如今不過想殺雞取卵而已。
皇帝撫了撫她的背,眸光轉爲愛憐,不乏一絲真情流露。
虞貴妃並未被這一分半絲的情意所觸動,而是心下一橫,擡起盈盈水目,神情幽怨道:“臣妾既然今日已經惹怒了皇上,不妨就提着膽子索性錯到底,也算是一吐多年來積壓在心裏的話。全天下的人都以爲我虞柔最得聖心,長寵不衰。很多時候臣妾恍恍惚惚間也會這麼以爲,可是夢總會醒,是霧總會散一次次的酒醒,臣妾也就看清了一個真相,那就是”
虞貴妃緩緩起身,跪下,緩緩擡眸,咬牙道:“皇上真正愛的只是冷宮的那位罷了”
遲遲不立儲君,只是想保護最喜愛的那位皇子罷了只是這心上女人不是她,中意的兒子亦不是她的禎兒,這些年她們不過給人做了靶子罷了。呵,可笑又可悲
這些話,虞貴妃自然是沒有再接着說下去,她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等待一場即將到來的風雨。
皇帝先是一怔,遂而臉上閃過一絲複雜莫測,起身落地,抖了抖明黃的袍子。
半晌,伸手扣住跪在地上女子美麗的下頷,用了八分的力道,冷冷一笑,似譏還誚道:“朕以前怎麼就沒發現愛妃的這份聰明呢”
鬆手,拂袖而去。
虞貴妃輕笑出聲,身內的氣力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抽乾了似的,她很快便癱坐在了地上。
天地間素白一片,讓風波未歇的宮闕多了分清淨無垢之感。
冷宮還是冷宮,依舊如記憶中的模樣。
幾株老梅傲雪綻放,紅白相映,豔到了極致,容墨淡淡擡眼,面上閃過一抹寒潭般的清寂。
桂嬤嬤剛出屋門, 便見一道白影自寒梅深處踏雪而來
無以倫比的容貌,高不可攀的清傲,除了他們殿下,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娘娘昨夜一宿未眠,難道是預感到殿下要來桂嬤嬤晃了晃神,趕緊邁着碎步迎了上去。
“嬤嬤,母妃可有起來”容墨脣角彎起一抹笑意,臉上是長年不變的蘊雅風儀。
桂嬤嬤動了動嘴脣,本想說些什麼,閃過一抹爲難之色,隨後改口道:“殿下在門外等等,老奴這就去知會一聲”
“好,不急,我在這裏恭候便是”容墨微微一笑,神情淡然而溫和。
裏屋內,一淡妝女子正坐在茶爐前翻閱着書卷,細削肩頭透出隱隱落寞,仍難掩她清傲氣度。釵環搖曳,面龐上的絲絲細紋不經意間就在光影中盪漾開來,細看之下,那眸光雖是定定落在墨字間,卻分明渙散了開去。
“娘娘,殿下來了,老奴讓他候在了門外”桂嬤嬤站在女子身後,言辭間帶着小心和試探。
近來,主子心裏蘊集了多少怒火,她是一清二楚的何止是主子,就連她這個看着殿下長大的宮人,亦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殿下會被一個女人迷得失去了理智和判斷。多年分隔,這對母子的關係本就不親厚,如今只怕是雪上加霜,難以緩釋了。
“讓他走本宮不想見他”那女子聞言身形微有一滯,隨後冷冷開口道。
“娘娘,這”桂嬤嬤雖早有所料,但如此聽來還是有些錯愕。
“還用本宮再重複一遍麼”那女子的聲音又擡高了幾分。
“老奴這就去”桂嬤嬤面色噤了噤,當即躬身退了出去。
沉寂的庭苑,只聽得風動梅枝,雪落有聲。
容墨站立良久,總算等到了從裏步出的身影,面色一緩,當即問道:“如何本殿下可以進去了”
“殿下不如改日再來吧,娘娘今日”桂嬤嬤話說了一半,意思卻是不言而喻。
“殿下,你還是趕緊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
“本殿下若是不走呢”
對於這逐客令,容墨並不意外,稍稍挑眉,淡定地開口道。
一瓣落梅沾着碎雪,隨風拂上他鬢角,那張稍帶倔傲的臉,確是比梅雪還要皓豔三分。
“老奴還是那句話,殿下還是等娘娘氣消了些再來吧”桂嬤嬤垂下目光,終於能夠從容地開口。
“本殿下有事求見母妃,不見到人是不會走的”容墨的聲音微揚了幾分,不過一簾之隔,裏邊之人不可能聽不真切。
桂嬤嬤朝裏又望了一眼,仍舊是帳簾不展,聲息不聞,可待她轉過臉,卻着實大驚失色
殿下不知何時竟跪了下來,身姿筆挺而清傲, 地上還有尚來不及清理的薄雪,半沒入膝,很快便浸溼了衣料。
“殿下,你這是地上何等寒涼,你這不是存心讓老奴爲難麼”桂嬤嬤慌了神色,只差上前去拉了。
“你不必惶措,本殿下只是跪着同母妃說上幾句話罷了”容墨淡淡開口,周身散發出的清冽寒意讓人亦是有心卻也不敢靠近。
“兒臣知道母妃心裏有怨,可兒臣想說,從始至終,兒臣都未曾辜負母妃的期許,所以兒臣也不能辜負對顏歌的允諾。兒臣不敢期望母妃會像兒臣一樣喜歡她,可兒臣希望您能放下心中的芥蒂,去試着接受她,您會發現,她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愛。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兒臣認定的女人,此生都不會棄之,更不會屈從他人的安排及現實的殘酷”
他一字一句,聲音平靜得好似冷風過境的湖面,清透,堅定,不緩不迫。
一陣風過,屋檐的雪簌簌灑落在他肩上,剔透晶瑩,襯得質若冰雪孤潔的臉,微有一絲蒼白。
話未說完,一個茶壺從屋內砸了出來。
有厚簾擋了一下,壺身沒有落到跪在門前之人的身上,可那熱水騰騰的茶水卻是四濺開來。
“殿下”桂嬤嬤驚呼之餘,卻發現那人白皙的手腕上當即紅了一大片,耀眼得有些觸目驚心。
容墨只是輕蹙了下眉頭,身形未動,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兒臣回來的有些匆忙,沒有提前知會母妃,亦沒有給母妃帶上任何禮物,可兒臣給母妃帶回了一個雪球般的可人兒,她快滿週歲了,餓了就哭,喫飽了就沖人笑,霎是可愛。改日兒臣讓顏歌帶上小九來看你,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上這個小孫女。這冷宮太孤清落寂了,確是需要一個小孩來增添一點歡聲笑語了母妃身體欠安,兒臣不便叨擾,過幾日再來探望,先行告退了”容墨頷首一笑,脣角牽出一絲悵然。
遂而,深深一叩首,漠然起身,蹁躚沒入風聲裏。
清妃撐着妝臺,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良久, 閉目澀然一笑。
到底是大了,翅膀硬了,連性命都能輕賤若此。
“娘娘,殿下走了”簾幕輕掀,桂嬤嬤進來稟道。
清妃默然別過頭去,冷宮十幾年,卻只換得他們母子疏離得如同陌路,呵,究竟是誰的錯
“他不過是來給本宮心裏添堵罷了,一個女人就能讓他如此,帝王大業終歸是一場鏡花水月”清妃靜了半響,淡淡道。
“娘娘,或許殿下他”桂嬤嬤本想說些寬已的話,可她家主子是何等心思通透之人,說了無非是火上澆油罷了。所以話到了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別提他了,本宮就當沒這個兒子”濃濃酸楚襲上鼻端,清妃霍然擡眸,冷聲打斷。
“娘娘,這月初十便是殿下的大婚之日,老奴需不需要去置辦些賀禮”桂嬤嬤上前,一邊熟練地幫她更衣梳妝,一邊低聲探問。
清妃閉上眼,“不必,不過是納個側妃而已”
“是,那晚上喜宴,娘娘是否”
“本宮曾在那人跟前立下誓言,這輩子就算天塌地陷,也絕不邁出冷宮一步”
桂嬤嬤略一點頭,嗯了一聲,“那小郡主好像還”
“夠了”清妃陡然睜眼,拂袖將面前妝臺上物什統統掃落。
桂嬤嬤慌忙跪下,知道已然不能再旁敲側擊下去了。
清妃耳中嗡嗡作響,全是殿下、沐側妃、小郡主一字字盤旋不去,擾得她心煩意亂,坐臥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