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下了一小碗麪條，江衛明有些失落。
之前得知泰豐樓重回江家的時候，他壯志滿滿，彷彿重返青春只想大幹一場幫着侄孫一起重振泰豐樓，但就在剛剛，他蒼老腐朽的身體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
你不行，你已經是個沒幾年可活的老頭子了，你拿不動菜刀，舉不起鐵鍋了。
你已經離開廚房三十年了，你早就不是一個廚師了。
“三爺爺，你怎麼”江楓注意到江衛明情緒不佳。
“老了，燒兩道菜就累了，幹不動了。”江衛明嘆了口氣。
他年輕的時候，能翻山涉水，走上兩天兩夜不帶停。能喫草根樹皮，最慘的時候連觀音土都喫過，還是活蹦亂跳的，那時候他的身體多健壯啊可現在，自以爲身體硬朗，連一頓完整的飯都燒不下來。
“師父您年輕着呢，一點都不老”姜衛生拍馬屁。
“你就是嘴甜，你孫子呢”江衛明被姜衛生逗笑了。
“放寒假，被他媽帶出去玩了，去北平，看看首都，爬長城，昨天兒媳婦還和我抱怨，一路上吵着要喫北京烤鴨，怎麼哄都不聽。”姜衛生樂呵呵地道。
“北平城好啊”江衛明一臉懷念，“對了，小楓，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市三爺爺和你一起回去”
“啊，三爺爺不用這麼麻煩，我今天晚上打電話給我爺爺說讓他們都過來就行了。”江楓原本就是這麼準備的，江衛明年紀這麼大，蜀地去市的高鐵足足有八個多小時，他怕江衛明的身體喫不消。
“你們家那麼一大家人大老遠來看我多麻煩，你三爺爺我身體好着呢，還沒老到走不動路的地步，我和你一起過去，你也別打電話了，我倒要看看小弟能不能認出我。”江衛明哼哼着，有小情緒了。
江楓哭笑不得，他一下說自己老了，一下又不服老，老小孩老小孩可真沒說錯。
“好，我不說，到時候給我爺爺一個驚喜。”江楓順着江衛明的話往下說。
江衛明做事風風火火的，是個急脾氣，說去市當天就要去，還是江楓那手機查了給他看沒票了才作罷。姜衛生強烈要求江衛明和江楓都在家裏住下，可能是因爲江衛明經常來姜衛生家裏的緣故，他家裏居然還有江衛明的換洗衣物。
江楓去聯繫民宿的房東要退房，房東是個好說話又熱心腸的蜀地妹子，之前得知江楓是來尋親的還幫他出謀劃策，現在江楓找着人了顯示恭喜了他，隨即爽快地把房錢退還給了。
江楓還不忘發消息告訴吳敏琪這個好消息。
依舊是四點多回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簡短。
“恭喜，要不要帶你三爺爺來我家店喫飯”
如果吳敏琪家是和江楓家一樣的小餐館蹭個飯也沒什麼，可他家偏偏是米其林一星的酒樓。白嫖吧，江楓不好意思，給錢吧，他又沒錢，有錢也捨不得，誰叫他還欠了一屁股債呢。
江楓果斷的回拒了，發消息告訴她明天自己就回省城。
“ine 開學見，我先去忙了。”
競爭對手這麼努力我壓力很大啊
當競爭對手出身比你好，長得比你好，比你優秀還比你努力，你除了鹹魚躺平喊666你還能做什麼呢
晚飯是姜衛生下廚做的，他是個純粹的川菜廚子，燒了幾道地道的家常川菜，魚香肉絲，麻婆豆腐什麼的，唯一的大菜就是剁椒魚頭。
“來來來，小楓嚐嚐你姜伯我做的剁椒魚頭，我做的不如你三爺爺，你湊活着嚐嚐。”姜衛生熱情地道，“我剛在國營飯店打雜的那幾年，我們飯店的招牌菜就是你三爺爺的剁椒魚頭，每次來了外賓領導都點名讓師父當大廚，其它國營飯店的大師傅都羨慕死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江衛明笑着搖頭，“你小子，高中畢業，讓你進廠你不進，讓你去考大學你不考，非要來飯店打雜，連工資都不要，把你爸媽氣得，追着你滿城打。”
“沒想到，你還勉強學出來了。”
江楓嚐了一筷子剁椒魚頭。
中規中矩，沒什麼缺點，也挑不出閃光點。
只能說，味道還可以，但也不能閉着眼睛誇這道菜做的有多好喫。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如果這道菜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川菜師傅做的，江楓也許還會誇一句不錯，但姜衛生是一個在後廚呆了近四十年每天都勤學苦練的老師傅，這道菜就遠遠不夠看了。
“好喫”江楓面不改色心不跳。
姜衛生樂開了花。
江楓突然有點慶幸。
他雖然不像吳敏琪一樣天資卓越是拿着主角模板的別人家的孩子，但至少比大多數人強，算得上小有天賦。如果他和姜衛生一樣，一輩子鑽研廚藝，卻因爲先天受限百尺竿頭，難進一步。
那將是多麼遺憾。
不過姜衛生早就看開了，他最開始學廚的時候江衛明就告訴過他，他沒有一點廚藝天賦，比普通人都不如，終其一生也只能是個普通廚子，他早就準備好了。
幹了四十年廚子，師父康健，家庭美滿，兒孫滿堂，他已經很滿意了。
今天又新得到了一句誇獎，姜衛生心裏美得不行。
晚上，大家都睡了，姜衛生從書架上翻出自己的紅色日記本，認真記到：
1月6日，剁椒魚頭：師父的侄孫誇讚好喫。
四十年了，姜衛生永遠會準備兩本本子，黑色的記差評，紅色的記好評。寫完的本子不計其數，全都被他按照時間順序整齊排放在書架上。
把日記本放回去，姜衛生開始數日記本數。
“別數了，紅的6本黑的4本，又不會變，多晚了，快睡”被姜衛生的動作吵醒的張麗道，一個翻身，又睡着了。
肯定會變的
姜衛生不敢說出來，他退休了，兒子也不讓他幹了，沒關係。他有退休金，能他錢攢夠了就能自己開一家小館子。
他姜衛生生來就是要幹廚師的，他爸媽給他取的名多好，衛生，廚房就是要保持衛生。
他才六十多，他還能再幹十年，二十年，幹到老，幹到死
懷揣着自己的小祕密，姜衛生上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