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336 父子(一)
    一時進了林長政住的院子,只見紅箋、綠闌、翠墨、寶硯、玉筆等衆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着,見他二人來了,便笑道“剛纔太太還唸叨,這就來了。”紅箋悄悄道“老爺和太太在房中商議事呢。”着眨眨眼,親手打起簾子。林錦樓會意,微微頷首。綠闌在一旁抿嘴笑道“這是打什麼啞謎呢”紅箋笑道“沒甚,記着待會子進去端茶。”

    林錦樓和香蘭挨門進去,林長政和秦氏都在次間,包姨娘打起簾子,林錦樓引着香蘭進去,香蘭展眼一看,只見屋中陳設已換過,凡是牀褥、椅搭、錦褥、靠背,皆是上好的彈墨青緞,卻半新不舊。炕上設彩漆螺鈿幾,放着粉白的官窯湯碗、青釉羊首提樑壺,黑漆壽春委角束腰盤裏盛了幾樣細點,皆是祛火生津之物。羅漢牀兩側擺漆花方几,上有一對兒宋朝的白釉瓶,插着新折的蘭花和金蓮花。牆上懸“中和位育”四字,瘦硬方正,恢弘傲放,極有筆力,下有一海棠式桌子,上頭零散放着幾部書。屋內並無薰香,反在牆根放了幾隻陶甕,當中盛了時鮮的果子,既可喫又把屋子薰出一股子新鮮果香來。這屋子顯見是依着林長政的喜好重新收拾過的,瞧不出華麗雍容,不識貨的只以爲尋常,可懂行的便能瞧出陳設玩器的金貴來。

    這廂林長政和秦氏正對面坐在炕上,並無旁人。秦氏頭上綰着八寶髻,頭髮梳得溜光水滑,金縷絲釵,溫潤潤一對兒白玉耳墜子,上穿蜜合色緙絲褂子,下着蔥黃綾棉裙,手裏捧着一隻茶盅,身子微傾,正同林長政話兒。林長政則是一襲灰色緞袍,腰間並無腰帶,神色沉吟,見他二人便瞧過來。香蘭見其生得長方臉,面色青白,長眉細眼,獅鼻闊口,眸光銳利,然儒雅溫文,從容平淡,似是嘴角含笑,可令人無端膽寒。他看了林錦樓一眼,便盯在香蘭身上。

    香蘭心裏略有些慌,不由微微低了頭,定了定心神。只聽林長政開口道“你到這裏幹什麼”

    林錦樓笑道“兒子給爹孃請安來了。”

    林長政冷笑道“家中來客我都支使不動你,你還認我這個爹”

    秦氏見不對,連忙道“樓兒這幾日忙呢,一時皇上差使,一時兵部差使的,非留在家裏待客,耽誤了正事該如何如今他也是出去嘴的人了,怎能像孩子似的拘在家裏,讓見誰就見誰”着岔開話頭,對香蘭招手道“好孩子,過來。”待香蘭到身邊,拉着對林長政道“她就是我跟你的香蘭。”

    林長政上下看了香蘭一遭,臉上微微笑了笑,“聽你救樓兒的事了,你有這份忠心,實屬不易。”

    林錦樓聽這話別扭,未等話音落地便蹙着眉道“這怎麼能是忠心呢這是情分。”

    林長政彷彿沒聽見,仍看着香蘭,笑道“聽你是全家原都是府上的奴才你是奴婢家生子出身的”

    林錦樓聽了愈發不像,眉頭將要豎起來,秦氏一顆心登時提溜起來,連忙給他打眼色。香蘭臉色一白,指甲深深扣在手心裏,再看林長政,只見其仍容色和藹,然一雙眼卻神色莫辯。她平靜下來,淡淡笑道“不錯,我一家原都是林家的奴才。”

    秦氏輕咳了一聲,笑道“這也是老黃曆了,早都脫籍出去了不是”對香蘭笑着,欲把話頭岔開,“聽前幾日老太太特地賞了你一套首飾,金貴着呢,可不是誰都能得這個臉”

    林長政端起茗碗吃了一口茶,忽開口截了秦氏的話,看着林錦樓意有所指道“難怪,雖不是個輕狂的,可到底不足,比不得正經官宦人家姐嫺雅高貴也是情理之中。”

    林錦樓頓時惱了,強忍道“您這是什麼眼神兒,她怎麼比不得別人了模樣品格,爲人處世,肚子裏的學問,從頭到腳都好得很,無論哪家的姐,儘管提溜出來比”

    林長政聽了這話,登時臉色“咯噔”就沉下來,秦氏一見不好,連忙要打圓場,卻聽香蘭道“老爺得不錯。”三人一怔,紛紛看向她。香蘭大方的笑了笑,“低人一等是很難嫺雅高貴的,老爺。”

    林長政放下茗碗,仔細瞧了香蘭一眼,見她形容恬淡,不卑不亢,卻難掩面色發白,添了兩分纖弱,可腰卻挺得筆直。她顯見是個聰明人,已明白這話裏的機鋒。頭一遭見面便當下給她沒臉,林長政有絲不忍,可想到她一個卑賤之人竟懷抱狼子野心,心又硬起來,開口道“是個知分寸的,極好。你是有功的,日後妥帖伺候,恭敬正房奶奶,林家也必不虧待你,有什麼難處也只管開口。可若動心生事”到此處看了香蘭一眼,意味深長道“結果如何,也不需我來敲打罷”

    香蘭只覺喘不過氣,勉強答道“是”林錦樓面無表情,一把抓了香蘭的胳膊,將她往外推,口中道“你出去。”

    香蘭一愣,微微掙扎。林錦樓仍沉着臉道“讓你出去就出去。”着兩手抓着香蘭將她帶出屋,見一衆丫鬟正在廊檐下低聲笑,指着紅箋和綠闌道“你們倆,妥妥帖帖送她回去,快着點。”

    紅、綠吃了一嚇,見林錦樓臉上這番形容不比往常,連忙團團圍上來。香蘭不禁拽了林錦樓的衣袖道“大爺”想勿要同林長政爭持,可丫鬟們在一旁,這話又難出口,只道“今日這事就在意料之中,我早就知道的。”

    林錦樓卻不耐煩,勉強擠一絲笑,拍拍她的手道“這兒沒你的事,你先回去。”又對紅箋、綠闌道“麻利兒送她回去,不準讓她回來,在那裏陪着,我回去了你們才準回。”

    這二人機靈,曉得當中有事,口中連連應着。林錦樓轉回身便進了屋,撩開簾子,只見秦氏正跟林長政聲着什麼,見林錦樓進來不由住了嘴,裝作無事,笑道“你爹還特特要賞香蘭東西呢。”着取出一個木漆鶴鹿方盒。

    林錦樓心裏火急火燎,看都沒看,接過來便扔一旁。秦氏提着心,不由連連打眼色。林長政容色平靜,自顧自添了茶,喝一口,再喝一口,方纔擡眼皮對林錦樓道“你到底想如何”

    林錦樓心裏窩一口氣,淡淡道“我想如何爹心裏應是明白,又何必明知故問。”

    林長政點了點頭“讓你母親跟我透了意思,今兒個又巴巴把人領來,這一步步,棋下得不錯呀。”

    林錦樓心裏彷彿裝了個秤砣,把心頭火一壓再壓,香蘭的事祖父不肯從上做主,他只有耐下心過他父親這關,否則香蘭往後沒個好日子,家裏生出事也要引人側目,不禁放軟聲音道“爹,我年紀已不了,身邊早就缺個妥帖的人,我想好了,就是香蘭”

    “她不早就是你身邊的人麼,誰又曾攔着你了你看得起她,擺酒也罷,風光操辦也罷,都隨你的意,風風光光轎擡進來,即便她未曾生養,也擡舉做個姨娘,誰能半個不字”

    “爹,不是姨娘”

    “不是姨娘是什麼你還想做甚”

    “”

    “話你還想做甚”啪一拍桌子,“孽障,你把整個林家都翻過來不成”

    “哎喲,好了好了,有什麼話兒不能好好,老爺喝口茶,天乾物燥可得保重身子,別嚷壞了嗓子。”秦氏起身,親手給林長政添茶,又到林錦樓身邊,心裏着實焦慮,一行使眼色一行去拉大兒子的胳膊,低聲道“跟你爹好好,可不能急。”

    林錦樓心跳如雷,一腔血皆頂在頭上,拳頭攥緊了又鬆開,復又攥緊,青筋直暴“我就想要她生時跟我一起,死了埋一個穴裏,給她妻子名分,她配得上,也當得起。”

    林長政氣極,反而冷笑起來“當得起你居然這樣你竟敢這樣林錦樓我都替你羞臊,林家祖宗的臉都讓你丟盡了婚姻大事素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你,你竟敢娶個卑賤的奴才且不論傳揚出去,讓林家上下如何自處,你便摸着良心自問,你可對得起傾全家之力對你的苦心養育栽培”他越越怒,一擡手,“咣啷”一聲,將彩漆螺鈿幾掀於地上,碗碎湯濺一片狼藉,他指着林錦樓,手微微顫抖,喝道“你個讓女色衝昏了頭的不肖子不肖子”

    林錦樓只覺兜頭一個炸雷,這輩子第一遭手腳冰涼,咬牙道“她早就不是奴才,她就從未像過奴才,她”

    林長政氣得口歪眼斜,狠狠瞪着林錦樓“即便她是個天仙,她也是個奴才種子甭以爲我不知道,林姜兩姓交好,就是因爲她才鬧到今日這個境地。有她在,你後院何嘗安寧,哪個體面的姐願嫁進來她不光是個奴才種子,還是個禍頭不過仗着兩分姿色,又會畫幾幅破畫,就讓你五迷三道,禮義廉恥,孝悌忠信皆置於腦後,你真是越活越能耐了,啊我瞧在她確對咱們家有恩上,便睜一眼閉一眼,孰料居然得寸進尺今日這番話放在這兒,你想娶她,除非我死了”r1152關注 ”songshu566” 微信號,看更多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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