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王黑點 >二 我和古麗(下)
    克里雅河的水量,逐年還在遞減,河邊的胡楊林和葦灘,也在同步地萎縮,我養的羊越來越少,已經不到六十隻了。

    在外放羊時,由於無聊,我經常用書來打發時間,在我的要求下,兒女每次回來,給我帶得最多的,當然也是書。

    這次,女兒要走時,偷偷地塞了一本書給我,同時還鄭重其事地說:“爸爸,你該看看三毛的這本作品了,也是關於沙漠的!”

    說到這裏,女兒還調皮地對我眨了眨眼睛,“您看這本書時,一定要記住,如果碰上讓您感動的片斷,一定要用我們克里雅人的語言,講給媽媽聽!”

    兒子和女兒走了以後,我翻開了這本書。

    女兒說得不錯,三毛和荷西的故事,確實讓我感動,特別是在撒哈拉沙漠上的那一段經歷。

    我看完以後,便按女兒的提醒,將三毛和荷西的故事,開始講給古麗聽。

    當我講到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腹地租房的那一段故事時,古麗一邊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一邊伏在我身上哭了。

    後來,我將三毛寫給荷西的一句詩,再次翻譯給她聽時,古麗不禁淚眼婆娑,忙不迭地說:“這個女人了不得,寫得太好了,太好了,寫到我的心坎兒上了!”

    每想你一次,

    天上飄落一粒沙,

    從此形成了撒哈拉。

    我與古麗結婚後,幾乎所有的克里雅男人,都把我這個內地來的漢人,稱爲“沙依瑪洪”,意思是“怕老婆的男人”,我卻毫不在意。

    在達裏雅布依,離婚率出奇的高,純樸的克里雅人在婚姻方面,有着充分的自由。他們認爲,離婚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很多克里雅人,甚至在五六十歲的年紀,依然還在尋找適合自己的愛情。

    作爲旁觀者,我認爲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結婚太早了,很多的年輕男女,彼此還沒有充分了解,就倉促地結婚成家了。

    當他們成熟後,男人一旦覺得婚姻不合適,只要當着妻子的面,摔三次帽子,婚姻就自動終止,兩人互不相欠,就可以重獲自由,開始尋找自己的伴侶。

    而我和古麗,卻相敬如賓,感情一直很好。

    至於原因,說起來挺長的,或許跟我的經歷有關吧。

    一九六九年春天,我十九歲,在成都讀高三,準備報考野生動物方面的專業,我打小就喜歡動物,想成爲一名動物學家。

    可是,我美麗的夢想,卻被時局粉碎了。

    我們家受到了牽連,母親爲了撇清關係,立即離婚改嫁,父親作爲“資本家”的後人,因不堪凌辱選擇了自殺。

    學校所有的學生,包括我們這些即將畢業的高三學生,都接到了通知,要下放到新疆鄉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改造。

    家庭的各種變故,一系列的打擊,我的心情降到了冰點。但無論如何,我走之前,還是到了大邑鄉下的奶奶家,去向年邁的老人告別。

    在奶奶家,我從牆上那些已經發黃的報紙上,竟然發現了六十年代初,關於達裏雅布依和克里雅人的有關報道。

    從報紙上面,我得知克里雅人生活的達裏雅布依,也就是克里雅河下游的綠洲上,那裏離最近的城市于田,還有兩百多公里的距離。

    報紙還評論說,克里雅人遠離熱鬧與繁華,依然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在那個人性泯滅的年代,達裏雅布依是現實生活中,唯一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它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深深地吸引了我。

    牆上的那份舊報紙,我反覆看了不下十遍,至於奶奶的反覆叮囑,竟然一句也沒有記住,腦子裏全是關於克里雅人簡樸的生活場景。

    接下來,我與其他學生一樣,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車,狂熱的知識青年們,都在憧憬大有作爲的廣闊天地,因而沒有大多的精力,來非難我這個“資本家”的後人。

    但從那高昂整齊的口號聲中,我知道即便是到了遙遠的新疆農村,“根正苗紅”的紅衛兵們,依然不可能放過我。

    就這樣,我在火車上,作出了影響一生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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