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王黑點 >三八 融入沙漠(下)
    在達裏雅布依生活了近三十年,由於風沙的雕琢,我的臉像沙漠表面一樣滄桑,所以從面容上看來,至少比內地的同齡人大了十歲。

    從小長大的堂兄弟,以前的感情很好,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聽說我回來了,好像怕我爭奪老房子的產權一樣,反正總是躲着我,即便見了面,也推說很忙,然後說幾句無關痛癢的應承話,就找藉口走開了,讓我感到很無語。

    而大邑鄉下的舅舅家,大家都有糧食吃了,也有大把的閒暇時間。而經濟依然不寬綽的兩個舅舅和表兄弟,與城裏那些有錢的親戚相比,對我反倒很熱情,幾乎拿出了家裏最好的東西,來招待我和古麗,才讓我此行的回鄉之旅,帶上了一絲溫暖的親情。

    內地的經濟發展很快,高樓大廈也增加了不少,人們都沉迷於賺錢的快樂之中。當年與我坐着同一趟火車,去新疆的返城知青,幾乎全部回了成都,他們對我的經歷唏噓不已,並勸我帶着古麗,回內地生活算了。

    我承認,內地人的物質生活,已經算改善了不少,但他們過於浮躁,也過得不快樂。

    而我呢,在滄桑的面容之下,內心早已像克里雅人的水井一樣,無波無瀾了。

    於是,我謝絕了他們的好意,還是回來了。

    自那以後,再也不想回去了,我早已習慣孤寂而平淡的沙漠生活,與快節奏和爲物質所累的城市生活,有些格格不入。

    我與張哥探討過一次,他告訴我,第一次回于田時,也因爲老房子的事情,與堂兄弟鬧得不愉快,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見到那些親戚了。

    我倆一致認爲,由於達裏雅布依仍然貧窮,克里雅人除了放養的羊羣,幾乎什麼都沒有,正是擁有得少,大家纔不會計較,相處時都煥發着本真,具有發自內心的人情味。

    而外面的很多人,賺到了一點錢以後,已經完全蛻變了,他們整天患得患失,總是與人攀比,反而成了物質的奴隸,過得更累。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達裏雅布依,很多人把這裏當成了“世外桃源”,他們開着越野車,像探奇一樣進入沙漠,一下子攪亂了這裏的清靜。

    年輕人開始穿牛仔褲,騎摩托車,有些還當上了導遊,國家對達裏雅布依的經濟支持,也一直在持續進行中。

    隨着達裏雅布依人口的增加,加上羊羣數量越來越多,對水的需求也不斷增加,使克里雅河像我一樣,慢慢地衰老了,流程一直在萎縮。

    以前,打井打到兩米多深就有水,現在打到十多米深,也未必有水,這讓大家很擔心,未來的克里雅人失去了水,他們將何以生存!

    國家爲了保護克里雅河,在上游找了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修了很多安置房,動員中下游的克里雅人搬遷過去。

    很多中老年人,出於戀舊和對世俗生活的隔閡,大多選擇了觀望。他們對動員的幹部說“克里雅人像達裏雅布依的羊一樣,喫慣了粗糲的蘆葦,早已習慣了簡單的生活,搬遷以後,怕適應不了城市的聚居生活。”

    聽了這些話,作爲一個外來戶,我的心情是複雜的,同時也非常理解他們,既擔心克里雅河斷流之後,家園就荒蕪了,又擔心自己不適應新的聚居生活。

    有一晚,我竟然夢見克里雅河完全斷流了,在達裏雅布依生活了四百多年的克里雅人,不得不搬進城裏生活。

    我多麼希望這個夢魘,永遠都不要發生,不然的話,不論是逐水而居的克里雅人,還是生活在胡楊林、蘆葦蕩中的野生動物,都是致命的。

    阿木和年邁的岳父岳母,都需要我和古麗照顧。我和古麗也快老了,相扶相攜的艱苦生活,使我倆的感情彌篤,誰也離不開誰了。

    就這樣,作爲一個城市來的漢人,我在達裏雅布依戀愛、成家、生兒育女之後,竟然喜歡上了這裏,再也不想離開了。

    在這裏,我還將度過餘下不多的,平淡而閒適的晚年生活,最後與蒼涼閉塞的沙漠,融爲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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