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厝下十五記·一記斂色扶將歸
    推松巖從不下雪。

    昨夜玉妃卻突至,倒給人萬分驚喜。

    只是未免化得太快了,史豔文擡手接住縹緲的雪花,北域總是原馳蠟象,雪也不會化得這樣快。

    銀粟玉塵聚攏於水汽,在空中凝華,成長,花色繁多數不勝數,可千變萬化後不過是大同小異,奈何地面的溫度太高了,不比北域冷冽。史豔文嘆口氣,透明的六角冰晶稍縱即逝,在空中就開始融化,落在手心時已經成了冰涼的水跡。

    “到冬來落瓊花陣陣飄,剪鵝片飛醉時節盹睡,一任教紅塵滾滾往來非。”

    忽想起呂止庵留下集賢賓嘆世,史豔文隨口唸上幾句也頗有趣,夏冬三幺各有趣味,那元曲尾聲的“混俗爲最”總能令史豔文會心一笑,不過現在無人跟他打醋葫蘆,倒有人跟他打悶葫蘆。

    思及此處,史豔文又嘆口氣,那打悶葫蘆的人閉目養神已久,可他們來推松巖本不是爲了耗神來的。

    “爲何嘆氣”

    史豔文回頭擡手,抖落老松枝頭上的雪沫子在手心一握,“豔文何曾嘆氣,你聽錯了罷。”

    素還真從蓮座上站起來,雪色蓮香被柔風帶到了青松之下,鞋底在地面踩踏的聲音細不可聞,卻讓史豔文心裏一動。轉頭欲看時,踏雪而來的人已經早一步從背後攬住了他,史豔文莞爾,被圈住的身體往他懷裏陷了進去,輕握雪團的手也失了自由。

    等雪泥被掃落開來,微溫的呼吸在臉頰掠過。臉要離開,那嘴角緊隨而上,手要躲吧,這人又勾住了他的小指,就在指節上磨蹭,史豔文終於笑出了聲,抽手在他手背一拍,“癢,別亂動你不是在想事情怎麼還有時間管我”

    素還真就勢接住他的手,拿在手裏揉了揉,“不說”

    “不說又如何”

    “不說”素還真頓了頓,“你會有麻煩的。”

    這人嘴角還留有意味深長的笑意,史豔文偏過頭看他,軟化的脊背緊貼着他的胸口。素還真也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說話,偏深沉的眼睛裏還能看見史豔文側視的輪廓,雙眉間的硃砂格外奪目。

    史豔文看夠了,就在他手臂間轉了圈,半正經半玩笑地開口,“豔文方纔想到一句話。”

    “什麼話”素還真微微鬆開了手臂,帶着人往老松下的石壁上一靠,很放肆的動作。

    史豔文挑眉,還沒被壓住就抓住對方肩胛,從轄制範圍內閃了出來,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素還真眯了眯眼,也笑,“素某沒聽清。”

    史豔文不置可否,忽然擡起手撐在素還真臂膀旁,白色雪花撲簌落下,都被他擋在了身後,可他並不怎麼在意,指腹還很心有餘力地在素還真頰邊一滑而過,語調微揚,不懷好意,“我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素還真擡手就去抓他,史豔文卻和這空中的雪一樣,甩了他一手的雪花,人卻被吹到了遠方,半躺在蓮座上盯着他笑,“素大賢人,凡事總要講究個公平,豔文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了”

    素還真啞然失笑,也踱步至蓮臺前躺下,“豔文可還自居君子,佔了便宜就走是不是對我太過不公平”

    史豔文給他讓出一點位置,擁擠的地方容納不下兩個人,史豔文只好躺在他的大腿上,閉上眼睛不讓雪花往眼睛裏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又何曾對我公平了”

    “耶,此一時彼一時嘛。”

    “狡辯。”

    “哈,”素還真撩開他的鬢髮,將那雙被雪泥浸冷的手捂進懷中,“暫且不提這個,素某方纔也想到一事。你還記得道人曾聽聚魂莊說過我被引去聚魂莊的原因嗎”

    聚魂莊。

    史豔文頓了頓,又睜開眼睛看他,這件事早已過去數年,素還真更是從不在他面前提起,這次卻主動提及,史豔文既疑惑又意外,“他們說靠近你時,我的記憶會出現鬆動不過是記憶與本體的相互呼應罷了,怎麼了”

    素還真垂下頭,“若道人所記無誤,聚魂莊曾說我們有過擦肩,若非那次擦肩,你的記憶也不會鬆動。”

    “擦肩,”史豔文沉默片刻,藍眸閃過戲謔,“你方纔就是在想這個”

    “數日前福至心靈,倒是想起了一件雁過留痕的小事,本不想問你,但是”

    史豔文視線稍稍恍惚了下,如曇花一現,眨眼又聚攏了精神,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這有什麼可惜的,莊內人存在苦境的時間說不定比你還長,彼時受戾氣污染,記憶錯落。擦肩之說或許只是他們搬弄是非,胡編亂造出來的呢”

    “此謊有不如無,編來何用”

    “所以你相信了。”

    “我信,你沒有相關記憶嗎”

    “有啊。”

    素還真一愣,拇指捏捏他的下巴,“有”

    “很久之前,”史豔文有些不滿,“你最近的小動作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此乃情之所至,順其自然,”素還真道,“再說,推松巖裏除了我和你,哪裏來的外人”

    史豔文眼波微動,“素賢人,你這般有恃無恐,可是會大意失荊州的。”

    “荊州在懷,自然有恃無恐。豔文不必如此佩服我,且應閒話休提,先將往事告知,素某也好斟酌”

    “斟酌什麼”

    素還真壓低聲音,未語先笑,“斟酌怎麼治療你的寡人疾啊。”

    “好色之疾,想當然耳,也只能以色治了,你肯”

    “捨己救人,素某豈敢擅讓他人”

    “口舌之利。”

    那個時候的素還真五感盡失,身不由己,靠推松巖的天然陣法增強靈覺才能與人正常交流,與外界的一應消息往來也是靠屈世途幫忙打理。自己一個人離開推松巖的次數,寥寥無幾,當然,身體恢復後另算。

    有一次,那麼意外的一次。

    素還真也不知道是哪個時候,史豔文更加不知道。史豔文只記得自己隨莊內人出去採買,拉貨的牛車在鎮子上要停三四天,老莊主不肯告訴他理由,卻千叮萬囑讓他們在七日內回去。

    史豔文不想行坐都讓人跟着,幾番勸阻纔在那些人猶豫不決的商討下得了半日清閒,想去打探些消息。

    可惜那時史豔文受苦境天道壓制而不自知,這半日清閒過得實在無趣,才過兩個時辰,史豔文便在鎮子外的密林裏失了方向,到月上中天都沒尋出出路。至漫天星子恢弘如蓋時,史豔文莫名覺得疲累,四野無人,舉目一望又是陌生之境,充斥着格格不入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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