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七十六
    天道無親,至誠與鄰。山川遍禮,宮徵維新。

    棋局的最後一子,乃不盡你來我往推崇而出。

    最後一步前的攻伐,不死則生。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記不清了。

    銘刻在身體裏的只有疲累,遙不可及的目標就在眼前,手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那是一處天梯,天梯很長,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無一處不是生機勃勃。他最喜春色盎然,趁時鋤春而去,那簇簇山茶花開得熱烈,紅色花海像極了新娘頭上的喜帕,絢爛刺眼。

    他不耐這樣的大紅,會讓他想起沙場之上的屍山血海。

    他是從屍山血海上走下來的人,卻不愛征伐,自然更希望平淡祥和,擅戰而不喜戰,史豔文自來如此。

    天梯遙遙無盡頭,望之如登南天門,漫步即入縹緲雲海。天梯旁是高大威猛的巨木,數不清的品種,辨不出的顏色,苔蘚自地面生長到了樹上,松果隨處可見,卻不見翹着尾巴的松鼠來拾,倒有幾隻頑皮的金絲猴,鼻子仰到天上去了,只管跟着他。

    金絲猴,這些可愛的小傢伙鼻子都是向上長的,到了下雨天才不得不低頭,免得雨水灌進鼻子裏,阻了鼻息。它們生活的地方總是然世外,高峯少氧,靠着細小的手臂和尾巴上躥下跳,眼睛睜得老大,對什麼東西都很好奇。上半身在日光下金燦燦的,像是從天梯之上的仙宮下來的神物,籠着一層變幻莫測的神聖。

    他登了半個多時辰,腿腳委實也累,恰好又碰見下雨,身上衣服又薄,溼氣浸透了內裳,就站在就近的石窟口休息,回望攀登而來的路徑。

    山下時澄澈大江,江心小島像條鱷魚,故而被稱爲鱷魚島。他已經登得很高了,往下看時雲霧繚繞,那江心的小島就像懸浮起來的。

    至此方纔明白,仙宮未必就在雲上,也許雲下也有,漂亮得緊,可湊近看又不覺多驚豔。

    果真,美景當如鰥寡久寂的溫柔,要遠離了才知其出衆。

    雨水散去,金絲猴又冒了出來,不知哪裏採的果子,啃的吻部都是紅汁,史豔文直勾勾地看着,小猴子便撅個屁股給他,尾巴吊着樹枝就翻走了。

    互不相擾,甚好。

    旅途中若有取悅之物,再長的跋涉都不覺勞累。

    偏生這取悅之物不是人人都有的,像如今,他走他的,我還走我的。

    跳脫出回憶,史豔文驀然回,風雨飄搖外,只有恢弘大氣的山脈綿延不知繁幾,總之也望不見盡頭,依舊是朦朧蔽眼。

    黑雲匆匆滾來,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卻撩着衣襬越加小心謹慎。

    雨還未下,他似乎就要預料到這蠶叢鳥道的磕磕絆絆、寸步難行,略歇歇,擡頭再看,堅定的目光還是忍不住沉默之下的激盪。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你來了韌性不錯,你過關了。”

    誇幻之父如是說。

    “是前輩高擡貴手,”史豔文道,“前輩,還請依照約定,將黑死薄賜給豔文。”

    “你要它何用”

    “報恩,”史豔文回想解鋒鏑臨別之語,道,“天涯半窟日前受襲,枯半身被人重傷,其人對豔文有恩,豔文想借此機會與其兩清。”

    “你來了。”圓公子輕笑,神色不用以往,略帶沉重,顯然還在爲玉梁皇煩心。

    “是我來了,”解鋒鏑看破不說破,從容不迫道,“圓公子,我來接芙蓉鑄客,巧天工。”

    “魚美人已去接她,我們不妨閒談一二。”

    魚美人知道巧天工有些變化,這變化並沒有特意被掩蓋,她的目光有神,她的動作有緩,她的殺氣有減。

    她已正常,神色卻更氣憤了。

    魚美人去接她的時候,她正拿着鑄好的長劍劈砍向鑄冶臺,她要走了,還要把這恥辱的地方一併毀去,不肯留下自己半點的落魄。

    魚美人大駭,伸出手擋在長劍前,提醒道“芙蓉,你若將這鑄冶臺砍了,只怕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也將一去不返。”

    長劍就此停住。

    芙蓉鑄客切了聲,少女靈巧的臉上雖有憤懣難遏的不滿,還是隻能無奈把手,而後拉住魚美人的手,情義切切道“魚美人,在八面玲瓏的日子,巧天工要多謝你諸般照料。”

    “我哪裏能照料你什麼,”魚美人苦笑,“不過是不想看你喫我喫過的教訓罷了走吧,解鋒鏑在等你。”

    “”芙蓉鑄客嘆息。

    圓公子確實將芙蓉鑄客之事忘之腦後了,離玉梁皇三日之期不足十二個時辰,誇幻之父卻始終沒有給他一個確切的說法,盡是敷衍。

    心煩意亂之下,那些多餘的糾葛有何可在乎

    只是沒想到解鋒鏑來得這樣快,來得這樣急,像是看出了什麼。圓公子暗笑,其實有些事他不是不可以告訴解鋒鏑,只要解鋒鏑願意問,他當然也願慷誇幻之父之慨。

    這是早就默認在心的事情。

    “這八面玲瓏之內活着的女子,都屬於誇幻之父,無人可動,包括我。”

    解鋒鏑琢磨着這句話,像是提醒,也像是警告。提醒他,芙蓉鑄客如今的處境是誇幻之父默許之下的結果,警告他,芙蓉鑄客是誇幻之父看中的人,要帶走她,可以,只是帶走後,她將命不久矣。而帶走芙蓉鑄客的自己,只怕也會爲誇幻之父所刁難,只是他已許久不見誇幻之父,誇幻之父自古原爭霸開始後也不再見任何人,除了史豔文。

    所以,誇幻之父能夠且願意刁難的人,也只有史豔文。

    圓公子肯說這話,便是因誇幻之父連日所爲帶有不喜的感情所驅使,所以不介意解鋒鏑琢磨。

    琢磨得越多,越好。

    解鋒鏑卻不甚在意,史豔文是怎樣的人,他比圓公子明白,他雖爲史豔文擔憂,卻不想事事都橫插一手擅加干涉。

    這也是史豔文和道人最想他明白的事史豔文材優幹濟,也需自由。

    “交易既成,圓公子交人實爲守諾之舉,想來誇幻之父亦不好追究。”

    這個臺階給得好,圓公子笑了笑“這卻無妨,誇幻之父自不會從我入手,但芙蓉是否願意跟你走,又是另一回事。”

    這也不勞他費心。

    解鋒鏑勾起脣角,女兒家抑不住的的薄怒漸漸靠近“我當然願同解鋒鏑走,怎麼,圓公子莫不是準備毀約”

    圓公子眼神一凜,並未回頭去看芙蓉鑄客,反而對解鋒鏑眯了眯眼“閣下好手段。”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