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八十三
    莊生,曉夢,迷蝴蝶。

    是夢嗎

    是夢吧。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好像自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就沒做過什麼好夢,這或許是第一個,但大概,也是最後一個了。

    踽踽獨行於夢中的羊腸小道,夾道兩旁是散佈的星空,星光點綴成華麗璀璨的蓮花。

    那些蓮花在他眼前凝聚,又在他手中消散,輕輕一碰,再不見它盛開時的絢爛,蒼白得像從未出現過。

    不,它們是出現過的,只是有那個人在前面,它們自慚形愧,所以無聲匿跡。

    他曾想,他們之間曾隔着長長的銀河,牽連着兩個世界。而今,終於踏過了這條萬蓮綻放的銀河,好不容易聚頭,下一刻,又要分離。

    他走過銀河點綴的羊腸小道,走到素還真的面前,凝望他溫柔笑着的、沉靜等待着的、脈脈含情的視線,又是欣賞,又是悲涼。

    “你是來迎接我的,還是來同我告別的”

    素還真看着他,將摺扇放在他手中,面對面地告訴他“我是來迎接你的,也是來同你告別的。”

    切莫多說,史豔文想,多說多錯。

    “你撒謊,”史豔文笑,“你是來迎接我的,卻不是來同我告別的。”

    因爲我知道,在你心裏藏得最深的那個地方,那個除了我誰也不能觸碰的地方,有個人,不停地催促你、誘惑你,他告訴你,不要放走你眼前這個人。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知道嗎

    因爲我的心裏也有那樣一個地方,也有那樣一個人,他催促我、誘惑我,他告訴我,不要離開你眼前這個人。

    “豔文知我,”素還真託着他緊握摺扇的手,“豔文,總是知我的。”

    “我與你,並無不同。”

    “所以,我是來同你告別的,”他上前,嘴脣輕輕地在他額頭碰了一下,溫熱又冰冷,“卻不是來同我的心告別的。”

    史豔文抱住他,最後一朵蓮花在他們身邊消散,化作點點螢火,帶走了這短暫的夢幻美好“我與你,並無不同。”

    將將入夏,山居已遍開繁華,花繁錦簇間,兩座雅緻簡樸的小樓拱立盤亙,有石橋伸出,呈八字形落在居中的院落中,像齊頭並進的單色白虹,盡頭藏在矮牆環立中,爬滿青藤。

    金色鳥兒停在牆上,手掌大小的身體拉長了兩倍,新長如焰火的駁紅長尾微微蜷縮,嫩綠寶石在其中若隱若現,背上摞着半片金葉,口中還咬着一尾小魚。小樓二層橫樑上有個如墳墓般的鳥窩,雖然只是個鳥窩,卻鎏金暗藏、仙泥鞏固,而今,它的主人還要爲它增光添彩。

    那是它在外徘徊一天尋回的珍寶,自然是要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在總有人蓄謀打斷它的時候。

    它瞧了瞧院中閉目養神的人,舒展羽翼,閃電似地衝向了右邊小樓。

    只是要成功避過那人,總是需要費上一番功夫,光憑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眨眼,飛行的度驟降,鳥兒吟叫一聲,尾翼越加謹慎地裹住了寶石,開始在空中怒視那人,對那人亮出了利爪。

    鳥兒正要進攻,連接右樓的石橋上突然出現個人。

    那人身着白衣,黑及腰,劍眉入鬢,英挺的鼻樑下是笑意微露的薄脣,風輕雲淡地拔地而起,又輕飄飄地落在兩者中間。

    是史豔文。

    尖銳的爪子瞬間一柔,不再與那人對峙,撲簌着翅膀飛向史豔文。

    “前輩,”史豔文先是對那人行禮,又側身對鳥兒擡起手臂,它如今的體型,已經不適合落在肩上了,“赤鸞,你是準備把琉璃仙境搬空嗎”

    鳥兒低低短鳴,尖喙挨着他的臂膀蹭了蹭,又看了眼誇幻之父,從橋上飛了過去。

    誇幻之父這次倒沒阻止,廣袖長袍一揮,解開結界,低沉笑了兩聲“赤鸞你給那隻鳳凰起的名字”

    “哪裏,”史豔文在桌邊坐下,“是那日解鋒鏑告訴我他屬鳳類,我就將鳳凰傳說放在它面前,是它自己將這兩個字抓了出來,前輩覺得如何”

    “字如其名,就是顏色差些,不如叫金鑾更爲恰當。”

    “鳳凰浴火,自要一次次涅槃才能有所改變,只是”

    “怕它直接浴火而死”

    “畢竟,它沒有先輩經驗能可借鑑。”

    誇幻之父對他的憂心不以爲意,苦境的聖物神禽太多,鳳凰之奇傳得再玄乎,此刻也不過是隻雛鳥,他對此雛還當真不怎麼看得上眼。

    史豔文笑了笑,道“前輩方纔爲何攔它”

    “卬只是從未見過喜愛斂財之禽,故而好奇,不過細看,見它所斂之物價值不過爾爾,眼光實在差卬太多,還入不了卬的眼睛。”

    史豔文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誇幻之父看他一眼,額心的“卬”印如第三隻眼,給人以被窺伺的錯覺。

    “你可知道山海奇觀裏的東西,卬花了多少時間去搜集”

    史豔文細細斟酌着這句話,道“想必不下百年。”

    “百年”誇幻之父搖頭,頗爲不屑,“卬用了十甲子的時間,纔有瞭如今的成就。十甲子,從最危險的精幽大戰中趟過生死,在骯髒腐臭的血窟禁地裏匍匐穿越,甚至孤身闖入深不可測的精靈一脈,經過了數不盡的磨難和辛苦,纔將山海奇觀擴大到如今的地步。”

    這麼長的時間和心血,短短几月便叫人搶劫一空,定是極不好受的,史豔文神色頓時有些不忍,可一想起山海奇觀之用,那份不忍又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史豔文觀察他的表情,似並無氣怒與不甘,比起五日時已沉澱許多,“前輩爲何要以山海奇觀爲誘餌”

    假使動遊戲只是爲了攪亂武林,完全不必搭上山海奇觀這等心血,這種獎勵和代價未免太大了。

    誇幻之父卻道“若非驚世之寶,豈能打動驚世之人”

    “既是驚世之人,自然也有驚世之能,”史豔文爲他添茶,小心道出心中的疑惑,“前輩若只爲尋樂,也不該與這樣一羣人爲敵,天下熙攘,皆爲利往。試想,若惹得諸人聯手相抗,前輩如何能擋”

    “利益,孰不可取”

    “正因任何人都可取之,所以懷璧其罪,在這種情況下,以寡敵衆”

    話音未落,誇幻之父忽然轉頭,臉上有了不一樣的肅冷神情“誰”

    史豔文頓了頓,將要脫口的疑惑無奈吞回肚中,起頭看向入口。

    除了他,還有誰

    纏住青藤的大門緩緩打開,果見藍衣書生出現在門口,他先是看了看史豔文,而後纔將視線的重點移向誇幻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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