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世書香 >第414章 不過是下了一盤棋
    時下,臘月已過半,按照往年慣例,從天家到皇親貴族、文武百官,本該熱熱鬧鬧預備着辭舊迎新。

    但今年,整座京城籠罩在壓抑的恐懼和不安中,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暴風雪何時來臨。

    祝家父子回到家中,彼此一路無語,將近清秋閣時,祝承乾忍無可忍,當着下人的面怒斥兒子:“我說的話,你偏不聽,你早早在邊境就帶回他們的頭顱,何至於今日,有捷徑不走,非要繞遠路,就要把你的小命也搭進去了。”

    扶意隔得很遠,只隱約能看見遠處廊下的身影,公爹氣急敗壞,從舉止就能看個明白,她零星能聽見幾個字,具體說了什麼,還不得傳過來。

    “我們回去吧,別讓大老爺見到我。”扶意懶得多費脣舌,對身邊的人說,“我就等在門後。”

    衆人會意,紛紛退回門裏,只留下兩個看門的。

    不久後,那怒火沖天的責罵,就能聽得明白,但無非是重複着,怪兒子不聽自己的話。

    “你好自爲之吧!”清秋閣外,祝承乾重重撂下這句,滿身怒火地離去,祝鎔作揖相送,剛直起身來,微涼但柔軟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掌。

    “你都聽見了?”祝鎔苦笑着對扶意說,“我說的吧,我並不是他最在乎的。”

    扶意淡然:“如今興華堂裏冷冷清清,想來父親骨子裏是獨來獨往的,他並不貪戀熱鬧繁華,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在乎什麼。鎔哥哥,走吧,我都準備好了。”

    祝鎔不解,問道:“你準備了什麼?”

    出門的衣裳、擋風的護膝、貼身的皮甲、創傷藥,還有裝滿了銅錢和碎銀子的錢袋,短刀匕首,祝鎔自己就有,這不需要扶意張羅。

    她小心地將護心皮甲爲丈夫穿上,香櫞和翠珠捧着中衣、棉袍等在一旁,一層一層,到最後,香櫞又捧來了厚實的風衣。

    “我自己來。”風衣太沉重,扶意揚不起來,祝鎔便自己披上身,然後半蹲下來,好讓扶意爲她繫帶。

    扶意一直眼眉含笑,完全不像是要送丈夫去危險之地,甚至明知道他身負皇命,要去刺殺王爺父子,刺殺她最敬仰的人,她都沒有因爲立場的相悖而反目。

    “都好了,這樣子就算在風雪裏跑,也凍不着。”扶意心滿意足,退後一步看,又道,“停馬休息時,千萬用帕子把脖子裏的汗水擦乾,要及時烤火,不然轉眼就會着涼,不可大意。”

    “知道。”祝鎔答應。

    “路上小心。”扶意眼含深情,“鎔哥哥,千萬保重。”

    祝鎔上前擁過妻子,便是深深一吻,心與心交融在一起,不用再多說任何話。

    “保重。”鬆開後,祝鎔撫過妻子的臉頰,“等我回來。”

    扶意含笑答應:“我等你。”

    目送丈夫離去,站在門下看他的身影從院門外消失,扶意轉身往回走,越走,腳下越虛浮,所幸香櫞和翠珠在邊上攙扶,不然她已經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這一別,是生與死的永別,還是家與國的分道揚鑣,扶意根本猜不到,但她知道,丈夫有事瞞着她。

    就在她盡全力安排家人去處,留下後路的同時,祝鎔他似乎,也早在心中有了全局的畫面。

    但扶意一直沒敢問,她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心中所想,她怕短暫的夫妻緣分,會更早的結束。

    “小姐,您沒事吧?”香櫞擔心不已,“傳個郎中來瞧瞧吧,可別動了胎氣。”

    扶意搖頭:“不必了,我沒事。”

    便是此刻,前門傳來消息,三公子離家而去,只是轉身間,禁軍來人了,之後家裏只進不出,實在要離府,必須由皇帝點頭。

    這一邊,祝鎔策馬奔向城外,半路上遇見了閔延仕,寒風獵獵,他同樣騎在馬背上,平日裏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驀然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可彼此彷彿只是路過般,祝鎔無暇再多說什麼,與他擦肩而過。

    閔延仕調轉馬頭,看着祝鎔遠去,手中緊緊攥着繮繩,胸中一陣翻江倒海後,努力將心沉下,再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轉天下午,扶意在清秋閣教懷楓和嫣然背詩,得到獎勵的兩個孩子,嘚瑟着要去找母親炫耀。

    扶意緩緩起身,看了眼邊上的時辰鍾,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倘若一切順利,祝鎔和王爺一行,該遇上了。

    就在距離京城一整日車馬路程的山腳下,祝鎔終於看見了傳說中的大批隊伍,軍隊裝備精良、人強馬壯,順着他們的行跡,找到了王府大營。

    祝鎔被

    他們攔下,以爲自己會被搜身,而他帶着毒藥、還有沾染毒汁的匕首,換做誰,都看着不安好心。

    卻見大姐涵之騎馬而來,祝鎔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長姐穿戎裝,高貴美麗的姐姐,也有這英姿颯爽的一面。

    “這是我的弟弟。”涵之對守備的將士說,“父王命我來接他。”

    祝鎔心裏一咯噔,在將士放行後,走到姐姐馬下,爲她牽起繮繩,並問道:“王爺知道我會來?”

    涵之說:“眼下整個京城,能接近我們的,只有祝家子弟,連項氏皇族也無法得到我們的信任,不是你,還會有誰?”

    祝鎔不再說話,爲姐姐牽馬前行。

    涵之說:“本該你姐夫來接你,但他已經走了,王爺因身體不適,多休息一天再動身,算着日子,剛好也能把你等來。”

    馬匹停在營帳前,涵之利落地下馬,走到弟弟面前,伸手探入他的風衣,像模像樣地搜索了一番,摸到了一切不該出現的東西,可她一件都沒拿出來。

    “進去吧,王爺在等你。”涵之道,“我在這裏等你。”

    祝鎔沉下心,在營帳門前侍衛銳利的目光威逼下,隻身走了進來。

    營賬裏只有一張牀,燒着炭爐取暖,但看得出來,原先有桌子在這裏,地毯上還落有泥沙,像是從行軍佈陣常用的沙盤裏掉落下來,這營帳駐紮在這裏,似乎並非一兩天了。

    祝鎔想不通,這麼多人,是如何將三天的路程,在一日之內就走完,

    又爲何到了這裏突然停下。

    還有,姐姐說世子走了,他去了哪裏?

    “你離開京城時,可有發現異常?”勝親王開門見山地問,“京城外守備如何?”

    祝鎔搖頭:“晚輩行走匆忙,未及細查,不過……”

    王爺淡定地問:“不過什麼?”

    祝鎔道:“路遇妹婿閔延仕,擦肩而過時,他留下一句話。”

    王爺想了想:“閔家的那個孩子,我記得,品貌端正,文質彬彬的書生。”

    祝鎔道:“他告訴我,本該緊隨金東生部隊奔赴邊境的糧草,被扣下了,這樣的情況,曾經出現過一次,便是金東生去南方剿滅明蓮教老巢時,皇帝似乎提前就知道戰事不會拖太久,運送的糧草的數目不對。”

    “擦肩而過的一句話,足夠你想這麼多?”王爺笑道,“你們倒是很默契。”

    祝鎔躬身道:“晚輩與他,同窗十數載。”

    王爺說:“我聽你姐姐講了,京城貴府子弟中,不乏英勇少年,你們祝家,更是人才輩出。”

    祝鎔都到這裏了,哪怕動手刺殺王爺之前,他也要先把一些事弄清楚,於是問:“您違背了和晚輩的承諾。”

    勝親王笑道:“難道,你又真的相信我?自然,我不該欺騙你一個少年,不錯,我違背了承諾,從一開始,不過是利用你去拖延時間,暫時穩住皇帝的心。”

    祝鎔問:“您從沒有想過放棄復仇?”

    勝親王道:“他不配。”

    祝鎔垂下目光,雙拳緊握:“王爺您該明白,我此行的目的。”

    勝親王道:“可我不會讓你殺我,你眼前有兩條路,一是怎麼來怎麼回去,另一條路,就是跟我走。”

    “走?”

    “去邊境殺敵。”

    祝鎔眉頭一緊:“世子他?”

    王爺頷首:“你今日所見,不過是我兵力中的一小部分,你姐夫已帶着大隊人馬奔赴邊境,還沒趕來的隊伍也轉道往邊境去。你就不想想,三天的路,我們一天就走到這裏,你算一算方向,我們的目標是京城,還是邊境?”

    祝鎔恍然大悟,以王爺的路線來看,這樣走下去,他們將路過京城,直奔贊西邊境。

    勝親王道:“金東生聲勢浩大地帶兵離開京城後,繞了個圈又回去了,我那皇兄根本沒打算去支援邊境,他只想在京城設下埋伏,好將我斬殺於城門之下。”

    祝鎔道:“可您若帶兵而來,金東生也好,京中禁軍也罷,都不是您的對手。”

    勝親王說:“所以邊境打仗了不是嗎,他知道我放不下國土和百姓。雍羅國與贊西聯手,勝敗難定,他再派幾個細作刺客行刺於我,待我死在邊疆,他還能給我一個載入青史的英名。”

    祝鎔的拳頭,咯咯作響。

    王爺淡定地說:“鎔兒,他從頭到尾,都沒把你算計進去,你不過是陪我們一起,下了一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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