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道:“那你也要問大哥答不答應,大姐姐那兒在贊西邊境說好的事兒,就不算了?”
祝鎔惱道:“所以先和奶奶商量,我心裏好有個底。”
扶意反駁他:“不還是把奶奶推出來當擋箭牌?”
祝鎔急道:“你怎麼不講道理呢,我這是爲了誰?”
扶意說:“怎麼就看死了,我不能兩頭周全,指不定我能面面俱到呢?”
祝鎔無奈又挫敗,伸手說:“來來,我們去外頭說,別在這兒纏着奶奶。”
扶意往祖母懷裏一躲,滿眼促狹:“奶奶,他又想兇我,每次說不過我,就兇我。”
祝鎔睜大眼睛:“言扶意?”
老太太笑着責備:“喊什麼,長能耐了?”
祝鎔卻不顧祖母護着,硬是把人從老太太身邊抱走,看他們一路嬉鬧拌着嘴出去,時不時傳來扶意的笑聲求饒聲,老太太笑着唸叨:“到底是年輕孩子……”
扶意被一路扛到了後山坡上,祝鎔說要把不聽話的媳婦送去喂狼,但一落地,就指着西邊的夕陽,一手護着她好站穩,說:“你看看。”
但見晚霞夕照,如火如焰,又有炊煙裊裊、人影綽綽,一片安寧祥和。
扶意心裏喜歡,又故作不在乎:“我和奶奶在這兒好幾天,都見慣了,你就這麼稀奇呀?”
祝鎔意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扶意立時就軟了,一臉浮誇的乖巧:“鎔哥哥,這兒可真美啊……”
家人眼裏,妻子總是最體貼溫柔,最懂事的那一個,也只有祝鎔知道,這小人兒壞起來,能鬧得他牙根癢癢。
可正如扶意曾經說過,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見她這一面本性,所謂的嬌妻,自然只有丈夫能看見。
他更明白,是這世道太平,是萬般辛苦磨難都過去了,才讓她能肆無忌憚的撒嬌。
“方纔說的事,我是認真的。”祝鎔道,“我不願你被家裏束縛,我想讓你去做你喜歡的事。”
扶意當然明白,心裏又暖又感動,但現實並不容許他們想當然地打算自己的將來,原本襲爵就是祝鎔的責任,難道大哥哥和大嫂嫂就不能有他們自己的選擇。
“我們好好和家人商量,大嫂嫂的性情,讓她成爲當家主母,怕是日日夜夜都要睡不安生,可她又必定願意爲了我們而付出。”扶意說,“我們豈不是成了害人的了?憑什麼呀,我們不要了,就給別人?”
祝鎔點頭:“你說的我都明白。”
扶意笑道:“那就別想了,回家後,該怎麼做怎麼做,真等朝廷把爵位還給咱們家,到時候再一家子商量唄。”
祝鎔低頭來,在扶意脣上親了一口:“你啊,我知道你,寧願自己攬下所有事。”
扶意軟綿綿地蹭在他懷撒嬌,祝鎔怕她冷,又怕天黑不好走,便攙扶着手牽手地下山來。
“對了。”路上,祝鎔想起一事,“我下午去縣衙轉了轉,朝廷的文書已經下發至各地,除了告知先帝駕崩之外,另外提到了三月末的春闈,說是如期舉行,要求各地考生早做準備,大行皇帝頭七後,就可以入京登記了。”
“那我爹是不是要送學子來京城?”扶意很高興。
“可是……”祝鎔卻有些爲難。
扶意聰明,夫妻倆更是心意相通,她道:“你擔心我爹曾爲王爺僞造遺詔,往後遭猜疑,甚至被殺人滅口?”
祝鎔頷首:“父親的學生,將來若出仕爲官,遍佈五湖四海,皇帝能放心嗎?”
扶意的眼神,也變得沉重:“是啊,伴君如伴虎。”
祝鎔道:“回京後,我要和王爺深談一次,沒能問到先帝的話,我也要向王爺問清楚纔好。”
扶意勸道:“君是君、臣是臣,不要太沖動,不要意氣用事。要說起來,父親雖有諸多不是,可作爲一個大臣,我並不認爲他是失敗的,這也是祝家能傳承三百年的道理吧。你看就連開疆,都能忍氣吞聲,關鍵時刻,知道力所不逮,以保全慕老爺和家族爲重。”
一提姓慕的,祝鎔氣不打一處來,說他當時闖入殿裏,郡主已經被踹倒在地上,都吐血了,怕是肋骨要斷幾根。
見扶意擔心,祝鎔又忙說:“肋骨沒斷,但傷的很重不假,最可恨的是,慕開疆他就站在皇帝身後,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不該是郡主和那幾個大內高手一交手,就立刻跳下來
保護郡主?”
祝鎔道:“隨他去吧,糊塗東西。”
扶意笑道:“別急啊,你們不是好兄弟嘛,我們要幫襯着些纔好,分明兩情相悅的人,怎麼就要成了死敵呢。”
祝鎔嘆:“隨緣吧,實在不成,我們也不能強行撮合,他們有他們的選擇。”
扶意也是無奈,的確,強扭的瓜不甜。
轉眼間,日落天黑,但京城通往南門的主道上,依舊人頭攢動,差役們忙着淨水潑街、黃土墊道,忙着封堵各處路口,明日,皇帝的棺槨就要從這裏出殯,送往皇陵。
此刻,一駕馬車緩緩停在刑部大牢外,先跳下來兩個丫鬟,擺了梯子後,小心攙扶涵之下車。
門前的衙差獄卒紛紛行禮,涵之從宮女手裏接過食盒,留下了所有人,獨自進門去。
關押公侯高官的牢房,比普通犯人的強百倍,但即便如此,牢房終究是牢房,陰暗潮溼、氣味難聞,涵之努力忍耐下,跟隨獄卒一步步走來。
“是誰來了?珞兒?珞……涵之,是涵之啊,涵之,二叔在這裏,涵之……”隔壁的牢房,祝承業趴在牢門上,痛苦地喊着,“涵之,救救二叔,涵之……”
涵之徑直走過,停在了父親的牢房外,牢頭開門前,謹慎地問了句:“世子妃,您當真要進去嗎,隔着柵欄或許好些。”
“不妨事,有勞開鎖。”涵之淡然,“我與家父說幾句話,送了喫的便走。”
牢頭想了想,便打開鎖:“有什麼事,您喊一聲,小的們就在門外。”
“多謝。”涵之遞過一枚元寶,彎腰鑽過並不寬敞的牢門。
這牢房裏,有牀有桌子,每晚還給一小截蠟燭,但她爹似乎沒怎麼用過,滿桌子的蠟燭,也沒人來收。
“這是爲了給你們,寫奏摺和悔過書的嗎?”涵之道,“若是要筆墨,是不是問獄卒要?”
坐在牀上的人,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巴掌大的窗口,涵之點燃蠟燭,牢房裏突然亮起來,他才惱怒地有了反應,呵斥道:“把蠟燭吹了。”
涵之擡頭看,果然,牢房裏亮了,把巴掌大的窗口,就只是剩下黑暗,什麼都沒了。
“很快,你過來寫幾個字,我就走。”涵之將幾盤菜放下,從下層食盒裏,又拿出筆墨,而後從懷裏掏出一張文書,說道,“把字簽了,按下手印,我立刻就走?”
祝承乾忽然衝過來,不由分說扇了涵之一巴掌,那聲響在牢房裏迴盪,幾個獄卒跟着牢頭闖進來,但涵之道:“你們退下。”
她活動了一下臉頰,忍着火辣的疼痛說:“這是母親的和離文書,你簽下就好。”
“和離?”祝承乾很震驚,“她、她是爲了不被牽連?”
涵之冷然道:“就算不和離,母親也不會被牽連,京城裏發生那麼多的事,她什麼也不知道,安逸地度過了所有危機。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裏,早就忘了吧。”
祝承乾冷聲道:“她想置身事外?休想!”
涵之道:“明日先帝出殯,新君登基,無罪釋放你的唯一條件,就是答應與母親和離,你自己選擇吧。”
老奸巨猾的男人,冷笑道:“你要做皇后了?因此我必定會被無罪釋放,反過來說,我既然無罪,你娘以我犯事爲由單方面和離,就不成立,不然你何必大費周章,來要我簽下文書?”
涵之嘆氣:“規矩是人定的,只要母親樂意,追溯三十年前你們的婚約不作數,又有何難?我有無數種法子,讓母親離開這個家,從此與你再無瓜葛,不過是眼下選了讓你最體面的一種,既然不領情,那就算了。”
祝承乾眼神一晃:“我若不籤,你就打算把你親爹關死在這裏?”
涵之默默地收起了文書:“何必浪費朝廷的米糧,喂一頭牲口,養肥了還能喫肉,養你?”
“祝涵之!”祝承乾衝過來,又要動手打人,可突然一陣暈眩,久在牢中,三餐不濟,又兼怨念深重心裏壓抑,他的身體早就大不如前。
可就在他站不穩,扶着桌子坐下時,女兒忽然揚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打得他兩耳轟鳴。
“孽畜……”祝承乾怒火攻心,奈何頭暈目眩,無力還手。
“這一巴掌,不是還你的,你是我爹,打我罵我我都不會還手。”涵之道,“是替我娘,你負了她一輩子,害了她一輩子,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