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劉寡婦胸口起伏越來越小不由暗暗心驚,不會連阿平去請郎中的這會功夫都等不了吧。再無顧忌,往牀沿一坐就先去探她呼吸,果然氣息薄弱。又用手指摸她頸動脈,再按在她心口以及脈搏,這些都是觀察人體生命跡象最直觀的方式。

    事實證明,劉寡婦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虛弱。

    我看看門處,還不見阿平回來,再看看劉寡婦那白如紙的臉,一咬牙,不管了,先做急救措施再說。站起身雙手交疊於她心口處,心中默數着數字做按壓,到將近十五次時彎下腰對着她的口吹入一口氣,再按壓心臟,再吹氣,如此週而復始地做心率復甦急救。

    當劉寡婦的眼睛微微睜開時我有那麼一頓,下意識地擡起頭後退了一步與之對視。即使如此脆弱的時候,她眼睛裏射出來的光都讓人感到心頭一凜。

    這時屋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是阿平回來了。

    一進門阿平就來看我,身後有個揹着藥箱的老人也進了來,應該就是郎中了。我立即把牀前位置讓開並且道明情況:“大夫,我婆婆剛剛醒過來了。”

    老郎中點點頭,坐進牀邊的椅子裏手搭在了劉寡婦的脈上,屋內靜寂無聲。

    過得片刻後老郎中收回手去翻劉寡婦的眼皮,然後問:“你們是何時發現她暈倒的”我看了看阿平,見他無意作聲便由我來答:“今日早間卯時婆婆還晨起出來誦經的,到辰時我和阿平去竈房做飯,等做完了回去喊婆婆喫飯時卻發現她已經暈倒在佛房裏了。”

    老郎中沉吟了下又問:“那之後呢你們可有動過她”

    心中一咯噔,不會是之前的阿平搬動以及我後來急救不當而導致病情加重在我遲疑中阿平突然道:“是我把她抱回了這裏。”

    老郎中摸了摸鬍鬚後道:“經老夫望聞問切後所察,清姑的脈象十分紊亂,氣色也很不好,不過心率又反常的還算平穩,若不是在老夫來之前有所措施的話那應該是清姑自身求勝欲強烈吧。唉,她這心絞痛已經是老毛病了,今日又再發作恐是不妥啊。”

    心絞痛聽這老郎中的診斷竟像是舊疾,而且好似以前就爲劉寡婦醫治過,口吻也相熟。就比如這劉寡婦的名字,我都還不清楚呢。

    只見老郎中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白色瓶子倒了兩粒黑色藥丸遞向我,連忙上前接住,聽見他吩咐:“這藥和水服用,晚些我會抓一副藥讓杏丫頭送過來。”

    我趕緊倒了茶半扶起劉寡婦將藥送入她口中,這時她已經是半清醒狀態了,所以服藥並不難。在吞服下藥後她試圖擡手,可只半擡起就無力地垂落了,老郎中重嘆一口氣道:“清姑,你這身體日漸不行啊。老夫一直和你說的,心絞痛這病不能多動怒,你就是心燥啊。”

    劉寡婦從我扶着的臂彎裏躲開,面朝牀內,背影冷硬猶然。

    老郎中搖搖頭背起藥箱走了,我看阿平杵在那沒有要送的意思,連忙放下水碗追了出去。到得門處時,老郎中回頭客氣道:“夫人留步。”

    我目送着他遠去,因家中小同常年生病,我見過郎中的機會比一般人多得多,所以那些醫理也聽了很多。但正如小同所說的,爲他看病的那位就是一蒙古大夫,每次來問診都是胡亂切一下脈就講些“體虛”“着涼”等這些大同小異的診斷,然後配上一堆的補藥,卻不對症下藥。而這位老郎中進來望、聞、問、切就令人有感不同,他斷下心絞痛症狀也有理有據,並且沒有滿篇醫理論述。至少,這位老郎中要比壩頭村上的蒙古大夫醫術要強很多。

    轉身回走時心裏還有些詫異,這位老郎中剛纔喚我“夫人”一般在村子裏不都是喊誰誰家媳婦嘛。轉念一想郎中必定是讀過書的,看這位老郎中的談吐也不俗,文縐縐些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回到劉寡婦屋中見阿平端坐在牀邊,而劉寡婦仍然側轉身面朝內而躺,氣氛低迷。

    從剛纔郎中所言,劉寡婦這舊病復發是因爲心火大動而起,顯然是因爲這次阿平受傷一事。而今她定是還在生阿平袒護我之氣,看阿平那般安靜我有些心疼。

    他一定是,嚇壞了吧。

    輕步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擡起頭,烏溜的眼神中一片茫然。但此時場合也不宜相勸,靜默了片刻我試探地輕喚:“婆婆”

    意料中的劉寡婦沒有動靜,也不知是睡了還是不想理會我們。正躊躇是否要告退了去熬些粥給她喫,忽而身旁人影一閃,阿平竟撲到牀邊去拉劉寡婦,並且把她翻轉過身。

    我未及反應他這舉動的涵義,只看見劉寡婦蒼白着臉眼神驚愕。因爲視角問題我看不到阿平的表情,只能看見他的身背定在那處,氣氛變得凝滯。

    下一瞬他踢翻牀前的椅子從身旁掠過,嚇得我都顫慄了下,扭轉頭見他剛好奪門而出,下意識地要去追,卻被劉寡婦喝住:“你站住”

    我身形一頓,緩緩迴轉過身,對上劉寡婦沉鶩的視線,念及之前急救舉動不由心頭一沉。

    果不出所料聽見劉寡婦明明虛弱之極卻仍寒聲而質問:“剛剛你對我做了什麼”

    靜了一瞬我如實而答:“救你。”

    哪想話落就見一件飛物朝我直擊而來,本能地想要避讓,但我控制了沒有動。那物撞在了我的頭上又反彈落地,目光微垂便見是牀上的枕頭。

    其實頭上有感疼痛,因爲隨着天氣漸熱已經將棉花枕頭換上了藤編的,打在頭上鈍鈍地痛,估計額頭上那處是紅了。不過我之所以在能避閃開的情況下選擇任由砸中,不是因爲對方處於病態中,也不是因爲之前她突發舊疾而內疚,而是,她是阿平的母親。

    阿平從未像今天這樣過,焦慮、慌亂、迷茫和無措,不能說是反常,本身他就不是真傻,劉寡婦是他娘,恐怕之前有過這樣昏倒的經歷,從而導致他的恐懼加深。

    劉寡婦顯然不信我之詞,她躺在那處哪怕氣勢不比往常也強撐着一口氣對我道:“許蘭,我知道你恨我,想我早一點死,但我偏不如你意。不管你剛纔對我動了什麼手腳,都瞞不過江老頭子的醫術。”

    我默看着眼前有些歇斯底里的婦人,實在不明白她爲何會如此極端,甚至有被害妄想症。哪隻眼睛看到我想她死,又對她恨了固然我對她不喜,但也沒到恨的程度。

    不喜是因爲相信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很難相處的人,劉寡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的性格似乎從骨子裏帶着陰沉。有時候我都會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教養阿平的,而阿平對外界的屏蔽與心智不全是否她要負上很大一部分的責任然而阿平的性格里又沒有一丁點與她相似的,至少,我看不到陰暗的這一面。

    “出去不要見我發病了就妄想躲過懲罰,還有兩天,給我好好跪着你,再多的怨你也得挨着、受着、熬着,別再試圖去蠱惑阿平”

    聞言我笑笑,轉身便走,來到門邊時又迴轉過身來,果見劉寡婦灼灼眸光狠盯着我,然後我道:“有兩件事我想我要說清楚,首先,剛纔我對你做的叫心率復甦,當時是看你心跳都快停了,氣息也幾乎沒了,而阿平那邊還沒把郎中請來,有沒有效我不知道,反正後來你心率穩定下來也醒了;其次,你是阿平的娘,你若是有個長短最難受的不是我,是阿平,剛纔你或許沒瞧見阿平那驚慌的樣子,他抱着你跑進來時手都在顫抖。”

    故意在此頓了頓,清晰可見劉寡婦的瞳孔在拼命收縮,對這個兒子她是在意的。

    最後我表態:“所以,單單因爲此,我對你也沒有恨,更不會想你死。”

    言罷我就出了門,朝佛房而去。

    如果將來的很長歲月勢必是要在這一屋子裏生活,那麼希望能夠家有寧日吧。該表的態我必須得表,哪怕劉寡婦不相信。

    佛房裏其實還一地狼藉,劉寡婦滾倒在佛臺前,將桌上的貢果都給撞到了地上。我嘆了口氣,上前把東西給撿起來放回佛臺上的盤中,又見那觀音像邊落了一塊黑布,伸手向內拿起來摸着面料像是真絲的。

    真絲面料的布在我那時代可能常見,但在這樣的鄉村裏,純棉的都難有,多半是穿的粗麻質地。所以,這肯定不是用來擦桌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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