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風十里有嬌蘭 >232.稱呼的改變
    我幾乎是從馬上滑下來的,若不是後面有阿平託拽住必然是摔滾落地,腳一着地就衝跑至墳前,明顯新豎的墓碑上工整而寫着:許蘭、許同之父,許蘭、許同之母。

    噗通而跪,生前他們不曾過過好日子,終日爲家裏操勞辛苦,不成想死後竟被埋屍在此處荒野之中。我不懂,爲何小同沒將他們請進村裏的祠堂,又爲何不葬在村後的山上

    身後阿平替我問出了疑惑:“怎會葬在此處”

    有人回答:“屬下去壩頭村打聽過了,說是許父在外頭沒的,屬於孤魂野鬼不得入族中祠堂,而許母也是因了許父的原因,最後就只能葬在此處。”

    “當時許家兒子沒有反對”

    “反對也沒用,他年紀尚幼,村中長輩就沒將他放在眼中。”

    我幾乎能想象得出來當時小同所面臨的困境,所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生生將那悲苦獨自嚥下,將阿爹阿孃先後葬於了此處。

    到底,他是懷着什麼樣的沉痛心情背井離鄉的

    我足足在墳前跪了一整天,阿平也在旁邊陪了我一整天,而且是跪着。當他跪下的一瞬我轉眸而視,淡聲道:“你上跪君王,下跪天地,膝蓋下有黃金,我阿爹阿孃受不起。”

    這話說得雖不好聽,但也是句大實話。他自出生起估計也就跪過父母與朱元璋,然後就是祭天祭祖時跪拜,何曾向平民百姓下跪過

    卻聽他道:“他們是我的岳父岳母,我也當盡孝義。”

    他愛跪就跪,我懶得去理會,不過沒想到他會陪我跪上一整日。眼看天色漸暗,我沒開口倒是隨行而來的護衛上前來詢問了:“公子,天色已晚,這路不平,冒夜而行怕是不妥。”

    靜了一瞬後,阿平才淺沉了聲道:“沒見我在向岳父岳母盡孝嗎你們且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過來接我們。”

    “可是公子你和夫人一天都沒進食了。”

    “無礙。”

    “可是這荒野之地夜深露重,怕是寒氣很大。”

    我倏然起身,卻又筆直往前栽倒,跪得時間太長腳彎都直不起來了。被阿平反應敏捷地扶住,“怎麼起這麼急腿不麻嗎”我掙了掙他的手沒掙開,只得放棄了道:“回去吧。”

    “可是不需要長跪上一天一夜以示孝意嗎”

    我氣得不輕:“朱允炆,你還可以再假一些嗎明明就已經先讓你的護衛在天黑之前佯裝喊你起身,面上卻還要裝作陪我到底的架勢。人都已經死了,你所謂的盡孝也不過是爲他們修葺兩座墳墓,按上兩塊新墓碑罷了,跪上一天一夜又能如何他們早在一個一年多前一個大半年前就離了人世,省我弟小同一人孤苦無依若非是你強行帶我離了銀杏村,我何至於不能見二老最後一面,又何至於會讓小同一人背井離鄉”

    空氣沉凝,死一般的靜寂。

    不想再聽他說那些鬼話,也不想再停駐此處,推開了他的手轉身而走。卻聞身後一聲驚呼:“公子”我不信,又朝前大邁步,而護衛的語聲卻沒法控制傳進耳朵:“公子,你沒事吧”我走着走着頓停下來,轉過頭望見那處護衛將他剛剛扶坐而起,又很艱難地起身,是因爲跪得太久也腳麻了

    然而護衛在道:“公子,你的手好涼,怕是寒氣入體了吧。”

    我心頭一沉,忘了他的寒冰毒無法驅除,山野之中地涼寒氣盛,莫不是那毒要發作想到此腳下比大腦先行迴轉,走至跟前忍不住問:“你怎樣”

    阿平擡眸朝我咧了咧嘴,卻像似當真體力不支了,講話的語聲也變小了:“沒什麼,就只是跟你剛纔一樣腳麻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瞬,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去扶住了他另一邊的手肘,指間頓感涼意。隔着衣物都能感覺到涼了,可見身體早已不行了,他卻遲遲不說。

    心中很是憋悶,扶走了一路也一直安靜,轉眸而過才發現原本在另一側的護衛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後面,而就剩我獨自扶着阿平在走。等走至馬前,我擡眼看了看那高頭大馬,耳旁先聽見了他說:“蘭,你撐着我上馬吧。”

    我沒作聲,鬆開了扶他的手轉身走向馬車,對還站在跟前的燕七道:“馬還給你吧。”

    燕七眼中閃過了然,但只哼哼了聲算作應答。

    等我鑽進馬車片刻就見阿平也上來了,他挨着我身邊坐下,我往旁移一點他就也靠近一點,最後我坐到了邊沿再無處可退,惱怒地瞪他:“你就不能坐過去嗎”

    他輕笑了聲說:“媳婦體諒我身體來坐馬車,我若連這點眼色都不懂也是白活了。”

    “誰體諒你了我是天黑不想騎馬。”

    “嗯,剛好我天黑也害怕。”這分明是睜眼說胡話,怎麼我認識他幾年都沒見他天黑了後害怕呢不再去理他,可他卻得寸進尺地靠在了我身上。我往後滑開了肩,他又靠上來嘴裏輕喃:“媳婦,你讓我靠一靠吧。”

    我沒再動,因爲他的體溫很涼。

    過了一會我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冷的”聽見他喫喫笑了聲道:“媳婦,你到底還是關心我的。不過打從我來後你就對我一直生氣着,是故不知道我的手其實就沒暖過。”

    我不由一頓,轉過眸,“什麼意思”

    他衝我露齒而笑,眸光暗影層疊,“你知道的,以後我就是得整天捧着手爐的人了。”他的語氣並不見得消極或落寞,甚至還脣角含笑,可就是這般無所謂的樣子看得讓我難受。

    不知道是老天爺認爲我過得太順暢還是怎的,短時間內嚐盡各種悲歡離合,也使我承受親人離散之苦,對阿平的惱是他擅作主張將我調離往銀杏村,又在我最悲苦之時他不在身邊。可是對他的憂,不會因爲距離而減少,他的寒冰毒就好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

    我沒讓情緒呈露於臉上,只淡淡地道:“你不該隨我來墳地。”墳地本就有陰寒之氣,江太醫明令他不能受寒,而他卻還陪我長跪於此。

    不得不承認,阿平這個苦肉計湊效了。

    心內失笑,明明已經堪破了他的苦肉計啊,卻還是忍不住去關心。而他也正是喫準了我這一點,所以不遺餘力地表演,哪怕漏洞百出都不氣餒,最後還是讓我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

    試問我如何可能真的對他做到不聞不問呢

    馬車停下時天早已黑了,我輕推了下他:“到了。”但他沒回應,猶然靠着我不動,我斂轉眸看了片刻忽而心慌起來:“阿平阿平”

    卻見他悠悠醒轉過來,迷濛着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下,然後咕噥着問:“怎麼了”

    我強斂心神:“到家了。”

    “哦,那下馬車吧。”他率先起身,邁出兩步之後又想到什麼回頭,“剛纔你喊我什麼”

    我咬了咬脣,“朱允炆。”

    他卻笑了,而且眸光得意:“我聽得很清楚,你終於又肯喚我阿平了。”

    這有何意義不就一個稱呼而他洞悉我的想法,高興地道:“稱呼的改變證明你終於肯試着原諒我了,蘭,我知道這次讓你很傷心,但這絕非我所願。”頓了一下,還以爲他又要再說些煽情話,沒料卻是提要求:“然後媳婦,你可不可以扶我一下,免得我下馬車時跌個狗喫屎被人笑話”

    我默了一瞬,上前扶住了他的右手,看着他那明顯翹起的脣角不由道:“都是你在靠着我睡的,應該半邊肩膀麻的人也是我,而且就算你當真跌下了馬車,怕是他們也不敢來笑話,只會受驚不小吧。”

    他狀似還想了想才道:“也對,你半邊肩膀麻了嗎那換我扶你。”話落就將手堂而皇之地圈上了我的腰,恨得我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等兩人下得馬車來引了幾多關注,但到底因着身份也沒人置話,反而還有人張羅着進內而燕七趕緊去竈房做晚膳。我有觀察一衆護衛,都難掩鬆了口氣的神色。

    因爲太晚了,燕七就煮了一大鍋的菜肉飯,一羣人圍坐在竈膛桌邊呼哧呼哧地喫着。我並無胃口,尤其是聞着那肉味都感噁心,避開了桌到外面剛透了口新鮮空氣阿平就也跟出來了,同時手上還端着一個碗,“小七給你熬了點白粥。”

    我探頭而看,果然見那碗中是清粥。也沒和他客氣,端過來就喝了一口,雖然寡淡無味但有着濃郁的米香味,入口溫滑,很快我就喝下去半碗了。擡起眸見他正巴巴地望着我,便象徵性地問了句:“你要喝不”

    沒料他答了聲“要”就毫不客氣從我手中端過,嘩啦嘩啦地猛喝了幾口,等他放下碗時已經空了,而他還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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