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瘋婦 >第十八章 補全
    ♂nbsp; 殷殷的雷聲在武門山東側響起,昨日方下了雪,一早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蠶絲細雨,惹得大地陰寒,未化的積雪成了滿地泥濘。

    車軲轆淌着泥水,車轅咯吱晃悠,妙珠撐着傘將將何瑾扶下了馬車,幾個小廝跟在其後捧着大包小包的賠禮,看門的老頭衝院裏通報一聲後,忙將何瑾等人請入了府中。

    大琝國官員每五日洗沐歸謁親,今日杜徵本應休沐在家,但他卻是個坐不住的,大理寺事務繁忙,他昨夜丑時才歸,今早天未亮,便乘轎去了大理寺。

    眼下何瑾正是懊惱,坐在紅漆櫸木南宮椅上她咬脣思量,剛想尋了由頭,來日再登門賠罪,卻見杜墨洳給撩起簾子進了大廳。

    杜墨洳如同大琝書生一般,發冠高束,氣質溫文爾雅,但仔細瞧去,他笑意儒雅的眼底隱着些懨懨之色。

    方纔在門外杜墨洳壓低了聲音暗自咳嗽了兩聲,此時寒氣憋在胸口,他卻不願在何瑾面前露出病色,強撐着不適將到嘴旁的咳聲嚥了下去,揮手扯下攙扶他的小廝獨自進了大廳。

    相處多年何瑾瞧得出杜墨洳的隱忍,下意識地就要端起熱茶給他送去,卻又猛然醒神煞住了手腳,最後只得移開眼神不去瞧。

    杜墨洳見何瑾別過頭去不覺神色微微黯然,昨夜他又做夢了,夢中何瑾如往常一般出現,方纔聽聞何府大小姐登門拜訪,他便急行趕來,瞧着眼前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人他頗爲熟悉,隱約帶着種別樣的情緒,以至於在何瑾故作疏遠時,他纔會略感失落。

    收斂起外露的思緒,杜墨洳含笑走近,而後微微揚手做出請的手勢,“小姐上座。”

    杜墨洳坐於主位,堪堪坐下,他回首卻見何瑾站在廳中,未有落座的意思。

    何瑾示意妙珠將賠罪禮品拿進,躬身拜道:“杜公子懷瑾握瑜,有大德,不計小妹之過,何瑾有愧於心,今日登府特來告罪,”何瑾揮手,妙珠上前,“一些小物,只望公子收下,以彌補何瑾罪過,消何瑾之煩憂。”

    “小姐切莫如此自責,”杜墨洳笑意柔和,“墨洳手腳笨拙卻偏偏不自量力,妄想逞一次英雄,卻是叫那池邊的野草拆穿了真面目,將我絆倒。”杜墨洳緩緩搖首,眼中零星散着些狡黠,“不妨告知小姐,在下臥病家中,僅是羞於見人罷了。叫小姐內疚至此倒是墨洳的不是了。”

    說罷,杜墨洳起身做拜,瞧着他略顯誇張的模樣,何瑾不覺噗嗤笑開,忙請杜墨洳坐下。杜墨洳只道小姐先坐,何瑾無法給杜墨洳請到了椅子上,而後杜墨洳方纔入座。

    經杜墨洳一番風趣,屋中氣氛沒有先前那般生硬疏離,頓時融洽不少。

    迎上杜墨洳的目光,何瑾不再躲閃,心中坦然。

    視着每夜夢見的面容,杜墨洳恍然失神,須臾定下心神,瞧似無意地說道:“若非日前國公府送來的藥貼及補品,我今日怕是已去那閻王殿走上一遭了,如此說來,墨洳還當拜謝楚國公及小姐纔是。”

    杜墨洳所說不假,何瑾之前給的東西皆是驅寒補身之物,他每日服用,雖不說立竿見影卻也讓杜墨洳身子骨不似原先那般弱不禁風了。

    杜墨洳知曉藥方乃何瑾所送卻有意避而不談,他儒雅笑意裏藏了一分叫人瞧不透的意味。

    何瑾笑容滯留在脣角,她右頰上淺的不易察覺的酒窩漸漸消失,俄而,何瑾將手覆在柔滑細嫩的耳垂上,不自在地把玩着。

    杜墨洳瞧着何瑾下意識的舉動心中微愣,他憶起夢中女子無意撫弄耳垂的一幕。

    杜墨洳眼神微閃,不自覺將目光投向別處。

    片刻後,何瑾便打起了精神,在心中暗自回想着來時的打算。

    既然杜墨洳提及前事,何瑾便趁此將話說明白,不給他留下半分曖昧旖旎的心思。

    何瑾愀然,正襟危坐,道:“不瞞公子,前日的藥貼等物是何瑾借外祖之名送來的。”俄而,何瑾解釋道:“外祖常在何瑾面前提及公子,誇讚公子身懷驚世之才,裒然舉首,無出其右,日後必有大成,亦憂心公子遭天爺妒忌,沒副好身骨,時常掛記公子。聞此,我便自作主張送來藥貼。”

    迎視杜墨洳,何瑾肅然,眼底澄澈無瑕,“何瑾此番絕無他意,卻也堵不住那些惹是生非之徒的嘴,因而借外祖之名以避口舌是非。還望公子不要介懷。”

    何瑾一席話說得婉轉,杜墨洳卻是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何瑾想撇清干係,叫自己不要多想。

    杜墨洳心中微冷,但旋即有了抉擇,何瑾就是不替這話他也正有此意,爲了子萱,他也要就此斬斷那些個旖旎心思。

    “小姐多慮了。”杜墨洳淡笑,將此頁揭過。

    何瑾了卻心事,本應高興,卻又不免悵然,收回心神,釋然一笑,何瑾正欲就此作別,就聞一小廝在屋外稟報:“少爺,相國府二少爺攜禮登門。”

    何瑾倏地回首朝那小廝瞪去,相國府二少爺這幾字似鬼魅般糾纏在她耳畔,惹得何瑾胸口怒火焚燒,頓時暗擰雙眉,十指攥得緊緊地,而後才努力平復了心緒,慢慢思量起來。

    與此同時,杜墨洳也不禁起了疑心,他雖處處照顧紀子萱,與紀子萱交好,但對紀子萱這親哥哥紀羲禾他卻關係平平,其主要原因是,紀羲禾待紀子萱甚爲冷漠,不是如此,杜墨洳也不會代替紀羲禾這兄長維護紀子萱保護其不受其辱了。

    聽小廝通報說,紀羲禾此次來府正是爲了拜謝自己救下紀子萱一事的,聞此,杜墨洳不禁蹙起好看的眉宇,他至今猶記初見紀子萱時的情景,那時紀子萱年歲尚小,她滿臉污泥地扯着紀羲禾的袖口委屈地哭泣,但其兄長卻是在冷冷掃她一眼後,甩袖離開了。

    那一幕像極了杜墨洳年幼時大病未愈杜徵卻頭也未回地離開了的場景,正是因此,杜墨洳心口悸動,起了保護紀子萱的心思。

    紀羲禾此次前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杜墨洳瞧向何瑾,脣角微抿,讓小廝將紀羲禾請了進來。

    只見紅木門被人推開,紀羲禾着一襲錦衣華緞出現在人前,絲綢長袍花團錦簇,肌理白皙曲線優美,質若初降雪,面若白玉冠,鳳目似挑非挑,脣上噙着笑,笑意卻不打眼中過。

    綠鬢仙郎,懶拈花弄柳,非花柳之過,只因仙郎風姿非嬌花俗柳所能比及。

    伺候在屋內的丫鬟雙頰緋紅,忙低眉垂首,只怪是屋中炭火太足。

    紀羲禾似未瞧見何瑾一般,直徑朝杜墨洳走去拱手行禮,而後在迎上何瑾的目光後才恍然一笑,道:“紀某見過小姐。”

    何瑾身形僵硬,極其不願的衝紀羲禾行了禮,剛想就此做辭,只聞噙着淺淺笑意的富有磁性的男聲將她未說出嘴的話打回了肚中。

    紀羲禾笑道:“昨日小妹承杜公子出手相救,紀羲禾感激不盡,今日攜禮登門拜謝聊表心意,還請杜公子不要推拒。”

    杜墨洳附和幾句,便收了聲只是笑笑,沒再多言。對於紀羲禾,杜墨洳並無好感,尤其是知曉他登門拜訪別有他圖後更是如此了。

    瞧着何瑾生硬隱忍不發的模樣,杜墨洳瞧向紀羲禾的目光中寒意陣陣,卻又隱着些探究,紀羲禾顯然與何瑾有所過節,但此時兩人卻故作生疏,這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杜墨洳所夢之人僅有何瑾一人,所知之事也僅是冰山一角,但此時他卻是潛意識的對眼前衣着光鮮的姿容俊美的男子生出了一絲敵意,那種敵意彷彿來自遙遠虛渺的前世。

    紀羲禾似乎對杜墨洳的敵意毫無覺察,笑意不減:“今日我本應攜小妹同來,但小妹叫人驚嚇,心中留下了魔怔,”說這話時紀羲禾笑意頗深地瞧向了何瑾,而後緩緩又道:“大夫特令小妹臥牀靜養,半月後,方可出府。到時小妹定來親自同公子賠禮道謝。”

    何嫣傷了紀子萱害杜墨洳下水,除杜墨洳外,何瑾還理應替何嫣向紀子萱賠禮,紀羲禾這番話正是在向何瑾暗示這個理兒,但要何瑾向紀羲禾彎腰賠罪,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就算來了三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將她腦袋強按了下去,她咬碎銀牙咬斷了舌頭活血嚥下,她也不會說出一個字。

    紀羲禾明知如此卻笑而不語地瞧着何瑾看了好一會兒,見她面色怒紅才饒有趣味地收回目光,似不經意道:“說來,今日紀某出府前曾碰見了何府二小姐,她是代何三小姐去府中賠禮的,聽管家說,何府二小姐處事大方得體頗得家父賞識,家父還特意令人取了府中一盆君子蘭贈與何府,寓意何大人教女有方。”

    紀羲禾瞧着何瑾長袖微抖,料想藏在袖中的那芊芊素手早已被攥得毫無血色了,他抿脣一笑,望向被額前碎髮遮住眼眸的女子,徐徐道:“君子品德如蘭馨香,在下想此話用在何大小姐身上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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