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時候,南市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窗臺上,路上偶爾有行人路過,大多也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腳下,生怕一個不留心踩着水坑。

    夜幕沉沉,臨街的店鋪關了大半,街角開水果店的女人眼見沒客人上門,乾脆也拉上鐵閘門,決定早點回家陪陪老公孩子。這兩天氣溫驟降,女人甫一出門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她一手撐着傘,一邊往前走去,整條街也就剩街口那家新開的甜品店還閃着溫暖的燈光。

    女人隔着玻璃門看見去,這家面積不大的小店被主人裝修得很溫馨可愛,牆面上彩繪的卡通形象在壁燈的照射下顯得栩栩如生,一張張藤編的桌椅被井井有條地擺放着,藤椅上還擺着軟乎的坐墊和抱枕。想起自家愛喫甜食的寶貝女兒,女人想了想,就推門走了進去。

    甜品店的展示櫃裏擺着各式小點心,看上去沒有一樣不好喫的,女人正猶豫着呢,就聽見前面傳來一道清澈悅耳的聲音,“您想要點什麼”

    面前的姑娘圍了一條小黃鴨的圍裙,她膚色偏白,一頭微卷的長髮被她用髮帶高高束起,女孩兒五官精巧,天生一雙桃花眼,纖長的睫毛,眼尾微微上翹,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就彎成了兩道月牙兒,右邊臉頰上也浮現出一個小小的梨渦,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她顯然認出這位是她同條街上的鄰居,當即比了個手勢,笑眯眯地解釋道:“本店新開,全場八折哦。”

    聽見“八折”這兩個字,女人的眉心顯然動了一動。

    女人空着雙手進的店門,出來時,手上就多了個沉甸甸的紙袋子。

    送走了客人,池以歌才繞回後廚,繼續她剛纔手上的工作。

    她在做一道西紅柿芒果炸魚肉玉米卷。

    池以歌把剛剛切成丁的芒果和西紅柿放進搪瓷小碗裏,又往裏邊加上鹽和蔥花,將破開的檸檬擠汁滴在果丁上,芒果選的是新鮮的澳芒,果肉甜美,滋潤多汁,池以歌一個沒忍住,切丁的時候就往嘴裏塞了好幾口。

    鱈魚塊早早地被她從冰箱裏拿出來解凍,這會兒正好沖洗乾淨,瀝乾了水分,纔好放在她備好的糊糊裏浸沒均勻,放進油鍋煎炸,鱈魚塊很快就變成了金黃色,一個個地浮在表面上,池以歌迅速拿鏟子把它們從鍋裏撈起來,她從櫃子裏取出一罐鱷梨醬打開,盤子裏的玉米餅被煎得金黃酥脆,她依次往餅皮上塗了鱷梨醬和打法好的奶油,炸好的鱈魚塊被堆在奶油上,最上邊一層則是小碗裏攪拌均勻的果丁。

    池以歌試吃了一口,嘴裏的食物不僅看上去色彩豐富,嚐起來也是口感層次分明,蔬果丁的酸甜和鱈魚塊的酥脆可口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

    唔,本來只是想做來試試,沒想到效果比她預想的還要好。

    池以歌把剩下的材料如法炮製堆在玉米捲上,收拾好後廚,這才解下圍裙,端上盤子打算坐到外邊好好享受一下她的宵夜。

    當她走出來的時候,視線正好與玻璃門外蹲着的一隻三頭身小糰子撞到了一處。

    這隻小糰子穿了一件小恐龍雨衣,他躲在屋檐下,鼓着一張包子臉,正眼巴巴地盯着池以歌手裏的盤子瞧。

    池以歌皺了皺眉,外頭下着雨,一個小孩子怎麼孤零零地在外邊呆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家長走散了,多不安全。

    想到她之前看過的那些拐賣兒童的報道,她心裏更加放心不下,乾脆把盤子往桌上一放,朝着門口走去,小糰子似乎沒想到會被她發現,一下子就慌了神,兩隻小手無意識地攪在一起,呆呆地看着池以歌推開玻璃門在他面前蹲下,“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她摸了摸小孩兒的手,他在雨裏不知道待了多久,小手凍得冰涼,小糰子張了張嘴,剛想開口說話,肚子就傳來咕嚕一聲,一聽就是餓壞了,叫聲格外得響亮清晰,小孩兒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點着腳尖徹底不肯吱聲了。

    要是這時候笑出聲來,這小孩怕不是得就地刨個坑把自個兒埋進去,池以歌心想着,憋了笑拉着小孩兒把人帶進店裏,將做好的西紅柿芒果炸魚肉玉米卷往小孩兒面前一推,又倒了杯熱水給他。

    小孩兒紅着臉,聲如蚊蠅地道:“我我沒帶錢。”

    而且爸爸媽媽說,不能喫陌生人的東西的,小孩兒嚥了口口水,又看看擺在前面香氣撲鼻的玉米卷,“姐姐,我叫季朗,你叫什麼名字啊。”

    交換過名字,就不算陌生人了吧。

    季朗掐着手指,一邊認真地思考着這個問題,一邊就把肉嘟嘟的小手朝着池以歌做好的玉米卷探了過去,咬下第一口後,小孩兒的眼睛明顯一亮,繼而加快了吞嚥的肚子,腮幫子喫得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小倉鼠,很快就把一盤子的玉米卷給消滅了個乾淨,小孩兒不好意思地揉着肚子,打了個飽嗝。

    池以歌把給他熱的牛奶和自己的手機遞過去,“快給家裏大人打個電話吧,他們該擔心了。”

    季朗小聲嘀咕了什麼,還是接過了池以歌的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很快被接通了,季朗原本癱軟的姿勢瞬間變得正襟危坐了起來,他吶吶地喊了一聲“小叔叔”。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季朗整張小臉都垮了下來,他委屈巴巴地把從池以歌這裏問到的地址告訴了對方,又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季朗趴在桌上哀哀地道,“完蛋了,小叔叔這回是真生氣了,回去肯定沒我的好果子喫。”

    池以歌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在小孩兒反應過來前把手縮回,“要我是你的家長,你這麼冒冒失失地跑出來,我也得生氣。”

    季朗爭辯道:“纔不是呢,我從前跟我奶奶來這兒找過我小叔叔的,明明記得就是在這附近來着,不知道爲什麼,怎麼都找不着地方了”

    “家裏頭亂糟糟的,爸爸媽媽平時不回來,就知道把我丟給阿姨照顧,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進門就吵架,還不如不回來,我纔不想在家呆呢。”季朗紅了眼眶,他揉了揉眼睛,“我要去找我小叔叔。”

    他帶着炫耀的口氣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小叔叔在警局工作,他可厲害了,往那兒一站,我爸媽哪怕吵得再兇,都得給他安靜下來”

    池以歌:這個形容乍聽之下還真不像是個好人。

    小孩兒嘰嘰喳喳地跟她介紹着這位小叔叔,說話時眼睛裏都亮着星星,顯然對他推崇至極。

    池以歌捧着杯子,時不時地望向窗外,她等了一會兒,就看見有個男人撐着傘,遠遠地穿過霏霏秋雨朝着這邊走來,池以歌忙戳了戳季朗的胳膊,“你看,那是你小叔叔嗎”

    “就是他”小孩兒眯着眼扒拉着窗子打量了片刻,拍着手跳了起來,把剛纔還跟池以歌抱怨說擔心被他小叔抓到後打屁股的話忘了個乾淨,池以歌把掛在邊上的雨衣重新給季朗披上,牽着小孩兒推開了玻璃門,“你好,你”

    池以歌剩下的半截話噎在了嗓子眼裏。

    站在門外的男人將手裏的傘微微後仰,露出一張完整的臉。

    他穿了一身休閒西裝,個子似乎比高中的時候更高了,男人眉宇硬挺,五官深邃,嘴脣幾乎抿成一條直線,那雙天生琥珀色的眼睛正淡淡地看着她。

    池以歌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這個人好像變了不少,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這是她那麼喜歡過的人,當他再次站在她面前時,池以歌還是會想到那些晴空碧草下,他逆着光站在她面前朝她揮手,陽光穿過他的白襯衫,勾勒出少年勁瘦的曲線。

    然而這已經是他們分手的,第六年。

    池以歌的腦海裏早就亂成了一團亂麻,她的喉嚨乾啞,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然而對方似乎比她淡定多了,他偏過眼神,將季朗拉到自己傘下,重新站進雨幕裏。

    從頭到尾,池以歌只聽見他在轉身的時候輕聲說了句“好久不見”。

    池以歌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她纔回過神來。

    她抓着她的手機,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打開的最近通話。

    排在最上面那一行的,赫然是一串再熟悉不過的數字。

    池以歌原本以爲,以他的個性,早就該把這串他們當時一起選的情侶號碼給換了,這些年裏,池以歌一直沒有撥出過這串號碼,她以爲她打出電話的時候,聽到的會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

    原來他沒有。

    池以歌的睫毛輕輕顫動。

    藉着沙沙的雨聲,她終於吐出那個徘徊在齒間的名字。

    “季、錚。”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很快就消散在了這個雨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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