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歌最初遇見季錚的時候,也是在九月的雨季。

    池爸爸出事那一年,媽媽一直神思恍惚,沒緩過勁來,更顧不上照顧池以歌,就把她送去奶奶家呆了一年,也算是能帶給老人一些慰藉,直到今年她念高二要文理分班了,才把她重新接回南市,轉到二中唸書。

    池以歌對媽媽的這個決定,當然不會反對。

    雖然要離開高一那一年交到的朋友會捨不得,不過二中有她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聞溪,總算緩解了她對未知環境的恐懼。

    只是她之前呆的學校和二中的課程還是存在一些差距的,是以,在開學之前,池以歌幾乎每天都會去聞溪家,和她一起復習,不過今天她在聞家呆的時間長了些,出來的時候外邊的天都已經黑了,差點趕不上末班車。池媽媽不放心,已經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聽到女兒已經在回家的路上,這才安下心來。

    公交車在離她家還有兩站路的地方停下,半天沒有發動,司機師傅跳下車看了看,上車後略抱歉地跟她解釋,“小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啊,這車胎壞了,你看看要不你在這兒等等,我打電話問問,還有沒有其他車經過這兒的。”

    反正走過去也只有一刻鐘的路了,池以歌婉拒了司機師傅的好意,背上包沿着馬路往前走去。

    前面便利店的牌子閃着藍色的光,池以歌算了算身上的零錢走了進去,本來只想買兩串照燒醬丸子串,擡頭看見那圓滾滾趴在保溫箱的流沙包,忍不住又多拿了一個。

    她翹着兩條腿坐在店裏長桌旁高高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啃着那個流沙包,流沙包剛被拿出來,熱乎得有些燙手,淡黃色的皮子鬆軟又有彈性,一口咬下去,裏邊的餡想流沙一樣汩汩地流了出來,甜而不膩,盡是蛋黃味兒和奶香。巴掌大的流沙包,沒兩口下去,就被她全吞進了肚裏。

    池以歌叼着剩下的丸子串,她聽見店門被推開的聲音,感應器機械地說着“歡迎光臨”,池以歌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進來的少年一頭黑髮溼漉漉地被他隨意撩到一邊,他生得是很好看的,就是臉上不知怎麼地,顴骨上有一大塊的淤青,雖然穿着校服,可他那件校服外套上也被劃開了一大道口子,就連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都帶了大大小小的擦傷。

    池以歌認得這件校服的款式,跟聞溪的那件是一樣的,前面還映着二中的校徽。

    所以說,這個一看就特別像不良少年的男生跟她是一個學校的嗎

    少年站在保溫箱前,點了幾樣喫的,他把手往兜裏一伸,眉頭就皺了起來,池以歌聽見他低低地罵了句什麼,而服務生已經把他點的東西都打包好放進紙杯裏遞了過去,只等着他付款。

    少年尷尬地撓了撓頭,“那什麼,我錢不知道掉哪兒去了,要不這些就先不要了吧。”

    服務生看着年紀不大,臺子上還零散地攤着些複習資料,約莫是出來兼職的大學生,聽少年這麼說,就有些發愣。

    少年大概也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見服務生不吭聲,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就在這時,一隻白嫩的手斜斜地伸了過來,少年歪頭看去,他旁邊站着的小姑娘正把錢遞出去,“我幫他付吧。”

    她脆生生地道。

    總歸再過兩天就是一個學校的同學了,反正只是幾根肉丸而已,也不用花多少錢,而且池以歌悄咪咪地打量了一下站在身邊的少年,見對方也正在看着自己,慌得立馬就把眼神縮了回來,背挺得筆直。

    而且這人蔫巴巴地掏着口袋的樣子,有點像奶奶家養的那條溜光水滑的大狗,就差搖一搖尾巴了。

    池媽媽是星級酒店的糕點師,又只有池以歌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因此從沒缺過她的零花錢,池以歌也沒想讓他還,她接過服務生的找零,拎上她剩下的那串丸子轉身就走。

    少年回過神來,趕緊提了肉串就往外跑,這天下午剛下過雨,一腳踩下去,濺起一個個水窪,“喂,你等我一下”

    池以歌嚼着丸子,站在路燈下等少年跑過來,“怎麼啦”

    少年摸索了半天,從褲兜裏掏出一張卡片就要往池以歌手裏塞,“我身上就這個了,這是我身份證,先當在你這兒,等我把肉串錢還給你了,你再把這個給我。”

    他嘴裏嘟囔着:“讓一個妹子幫我付錢,真當我不要面子啦。”

    池以歌捏着他的身份證,相片上的人剃了個板寸,冷着一張臉,露出鋒利的眉眼,比和聞溪下午在電視上看見的男明星還好看。

    她默默地念了一遍身份證上的名字。

    季錚。

    看年紀跟她是同齡,沒準還是同一屆的。就是

    池以歌又瞄了他一眼,這位同學的腦袋似乎不怎麼靈光。

    傻乎乎的。

    拿這麼重要的身份證去抵那幾串肉串的錢,這得是心多大的人才能幹得出來的事啊。

    池以歌平躺在牀上,睜着眼看着天花板。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見自己和季錚中學時的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這一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通通勾了起來。

    池以歌把大被蒙過頭,她翻了個身,打算重新讓自己沉入夢鄉。

    她剛回南市沒幾天,這家店面是回國前聞溪幫着準備的,租的房子還沒找好,池以歌這幾天就乾脆睡在了店裏的閣樓上,不過方便歸方便,就是這隔音效果實在不太好。

    池以歌黑着一張臉,抄起擱在牀邊的防身棍就往樓下走,這大半夜的,也不曉得是哪來的小混球在樓下咣咣咣地敲着門,沒完沒了地擾人清夢。

    她下樓一看,小混球沒有,去而復返的季先生倒是有一個。

    也不知道他在門口杵了多久,此時正拿着不知從哪兒撿來的樹杈子翹着她家甜品店的店門,聽見腳步聲,他擡頭看了她一眼,那雙眼裏蒙着一層霧氣,凝視着她的目光依稀透着股委屈。

    還好這個點沒人在外邊閒逛,池以歌心說,不然就季錚現在這個動作,指不定就得給人當成小偷扭送進局子了。

    池以歌打開門走近他,果不其然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氣。

    季錚把頭枕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耳垂,他在她耳邊喃喃念道,“以歌”

    池以歌心尖一顫,扶着他的手都抖了一下,她竭力保持着聲線的平穩問他,“怎麼了”

    季錚打了個酒嗝:“對於犯罪分子而言,他們的犯罪心理特徵於其生長環境、職業、受教育程度等因素有密切的關係。在長期的社會生活、犯罪經歷中不斷強化,久而久之,就會形成一種行爲定勢”

    “因此,當他們實施犯罪時,他們的心理特徵就會通過客觀事物表現出來,從而留下心理痕跡”

    池以歌:

    從見面開始就縈繞於她心頭的幾縷惆悵一掃而空。

    醉成這樣,這人得是喝了多少酒。

    季錚原地搖晃了兩下,他突然站直了身子,板正池以歌的雙肩,目光灼灼地凝視着她的雙眼。

    他陡然間變了個畫風,開始抑揚頓挫地念道:“我抗拒那一天,倘若你像陌生人一樣與我擦肩而過,別用你那陽光般的眼睛向我致意。當愛情不再如往日般情意綿綿,就會挖空心裏尋找種種藉口,決絕而不失莊嚴。”

    “我抗拒那一天,因而我躲在這,躲在對自己恰如其分的評價中,並且高舉手臂向衆人宣誓,爲你種種合法的藉口提供佐證。”

    “拋棄可憐的我,你有法可依。爲什麼要愛你,我無理可講。”

    他聲音低沉,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他不是最討厭看那些書的麼,什麼時候連這些都會背了。

    池以歌動了動嘴脣,沒等她開口,季錚就已經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徹底醉得不省人事。

    池以歌:她剛剛到底在期待什麼不切實際的東西。

    人是叫不醒了,池以歌沒辦法,原本是打算把她扛到二樓的小沙發上對付一宿,然季錚的體重實在是超過了她的預期,池以歌好不容易把季錚馱到背上,她臉憋得通紅,之覺得抗的不是個大活人,而是兩頭百八十斤的豪豬。

    無奈之下,池以歌只好翻出角落裏堆着的瑜伽墊,把季錚推了上去,又往他身上蓋了條毛毯,還好現在的天氣不算太冷,以他的身體素質,這麼睡一晚,應該不至於感冒。

    等做完這一切,池以歌硬生生憋出了一身的汗。

    她癱在椅子上,盯着季錚的側臉,突然想起從前下了課跑去小喫街喫宵夜,店裏的老闆和老闆娘因爲老闆喝醉酒發酒瘋吵個沒完,這人邊給她挑牛肉麪裏的香菜,邊信誓旦旦地發誓,他很少喝酒,就是真喝醉了,也從不鬧事,立馬跑回家乖乖睡覺,絕不用池以歌費心。

    季錚對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渾然不知,他呼吸平順,捲了毯子翻了個身,口中不時哼哼唧唧地念叨着什麼。

    池以歌面無表情地想,看來老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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