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前後腳出的包廂,回來的時候,季錚臭着一張臉,颼颼地往外冒着寒氣,池以歌眼尾泛紅,明顯是鬧了不愉快。

    要是放在高中的時候,大家沒準還會湊上去問幾句,不過這會兒一竿子老同學都出了社會,再不是從前的愣頭青,不會做出那樣沒腦沒腦地就上去問東問西的事惹人嫌,是以大家看見了也就當沒看見,嘻嘻哈哈就過去了。

    池以歌的長髮垂在耳際,遮住了她小半張側臉,從季錚的角度,恰好能看見她忽閃忽閃的睫毛和挺翹的鼻子,女生的鼻尖有些泛紅,她幹拿着雙筷子發愣,整個人神遊天外,老僧入定般,連夾菜都忘了。

    池以歌想起了他們分手的時候。

    那些過往被她壓在心底,一層層地往上積壓着東西,她不願意去碰它們,時間久了,她自欺欺人地以爲真能放下,可當它們被重新挖掘出來,她才發現原來那些東西始終鮮活地存在於她的記憶裏,一點都沒有褪色。

    臨近高考的時候,她和季錚之間已經有了不小的矛盾。

    她媽媽體檢時被查出患有腫瘤,要不是舅舅說漏了嘴,她可能直到高考結束都被瞞在鼓裏。池爸爸早年因公殉職,她就只有媽媽一個親人,池以歌根本就不敢想,如果母親的腫瘤是惡性,她該怎樣面對未來的生活。

    她心裏壓着事,又不想因爲自己的家事影響到朋友們的備考,更不想因此影響到季錚,所以始終不願意告訴他。那段時間季錚的脾氣也不大好,一點小事都會成爲爭吵的導火線,池以歌能感受到季錚當時的狀態不對,他似乎迫切地希望能從她的身上汲取到某種安全感,想要把她牢牢地綁在他身邊。

    池以歌覺得很累,她和季錚好像成了兩隻刺蝟,明明是懷着想要擁抱的心在靠近,卻不小心用自己身上的尖刺弄傷了對方。

    再後來,池以歌陪着媽媽出國養病,在爭執中拒絕了季錚報考同一個大學的提議,她換了聯繫方式,一走就是漫長的六年。

    她終於明白聞溪在得知她和季錚在一起後對她的擔心。

    喜歡這件事,或許是促成兩個人在一起的根本,卻往往不能做長久相好的支撐。

    “小姑娘家家的,喫那麼少做什麼。”趙老師將一大鍋龍蝦泡飯轉到她們這邊,拿過池以歌面前的小碗,不容拒絕地動手給她盛了滿滿一碗龍蝦泡飯在她碗裏。

    “我給你盛的,一定要喫得乾乾淨淨,不許剩下。”

    “你們那,成天就想着減肥,小臉都瘦成什麼樣了,瞧瞧你這手腕子,都還沒我一個老太太來得粗,要我說啊,還是喫得胖點兒好看呢。”

    趙老師絮絮叨叨地說着,給盛的泡飯滿得幾乎都要溢出來。她偏心地給她喜歡的學生舀了一大塊細嫩的龍蝦肉。

    作爲南市的老牌酒店,做泡飯選的龍蝦當然得是整隻的大龍蝦,鮮活的大龍蝦掐頭去尾,挑出蝦線,取出一塊塊的龍蝦肉,不過蝦殼也不必急着扔掉,剪成小塊扔到鍋裏,再加上小菜和白葡萄酒等作爲調味,等上一段時間,就有了一鍋噴香的龍蝦高湯。

    池以歌舀了一大勺泡飯喫下肚,熱熱的泡飯溫暖了她的胃,最重要的高湯掉得很好,一點都不會覺得腥臭,雜質也被過濾得很乾淨,米飯綿軟適口,被煮得透徹,裏邊還夾着龍蝦肉和拍得碎碎的姜蒜,幾根小青菜臥在泡飯上,和鮮紅的蝦殼擺在一起,顏色鮮豔奪目,好看得緊。

    龍蝦肉被煮得恰到好處,捲起來的地方白白軟軟,外邊則是一層交錯的紅色,喫起來q彈鮮香,很有嚼勁。

    池以歌把龍蝦肉整個塞進嘴裏,“我小的時候跟着爸爸媽媽去喫年夜飯,每回快結束的時候,都有那麼一碗泡飯端上來,我可喜歡吃了,就是一整桌的人只有那麼一盆,不好意思多盛。”

    趙老師笑眯眯地看她乖乖把盛的泡飯吃了個乾淨,“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還要不要,要的話我再給你盛一碗。”

    “我哪好意思老讓您給我盛啊。”池以歌拉拉趙老師的衣袖,湊過去跟老太太咬耳朵,“您是不知道,我那會兒總覺得龍蝦泡飯是拿之前被大家喫剩的龍蝦端下去給煮的,還奇怪明明都喫得差不多了,怎麼一燒成泡飯,就能多出那麼多肉來。”

    老太太拿着塊瓜兒邊喫邊樂,“真的啊,你爸媽知道你這麼想,也不提醒提醒你”

    池以歌撇撇嘴,“哪兒呀,他們看我這個樂子別提看得多開心了,我媽到現在都不忘拿這事兒笑話我。”

    季錚趁着她們說話的功夫,伸手拿起池以歌的小碗,又重新給她盛了一碗上去,還不忘同樣給趙老師盛上。池以歌勾着趙老師的手一緊,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季錚討好地朝她笑笑,同時殷勤地給老太太拿了兩片剝好的橙子。

    “以歌,這麼久沒聽見你的音信,還以爲你要留在國外不回來了呢。”坐在另一側的女人將補完脣妝的口紅塞回包裏,朝着池以歌款款走來,雙手搭在池以歌的椅背上,“對了,今天聞溪怎麼沒跟你一塊兒過來,你們倆不是最要好了嗎”

    女人留着一頭長卷發,黑色的裙裝勾勒出她纖瘦的腰線,她湊近池以歌的時候帶了明顯的香水味,見池以歌盯着她的臉瞧,女人勾脣一笑,“怎麼啦,不記得我啦我是陸昭呀。”

    陸昭是她們班上的文藝委員,和聞溪自高中起就不打對付,連帶着與池以歌的關係也不過爾爾,一學期下來都說不了幾句話。

    池以歌身體前傾,儘量拉大她與陸昭之間的距離:“溪溪她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陸昭哦了一聲,不陰不陽地感嘆了句,“果然做明星的人就是不一樣,一早就定的時間,約定得好好的,說不來就不來了。”

    “麻煩你退遠一點。”季錚伸手捂住口鼻,皺着眉頭冷冷地看着陸昭,“你身上的味道太沖了。”

    陸昭臉上的笑容一僵,這人會不會說話,她今天出門時明明只是在手腕和脖頸上噴了點香水,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沖鼻吧,更何況季錚這是個什麼表情,不知道的還真以爲她身上是有多臭呢

    “聞溪大學的時候就進娛樂圈了吧,我當時還以爲她會做大明星呢,你們說,以後咱們說出去有個明星當老同學,多有意思啊,沒想到她這幾年都不溫不火的,人家年終什麼晚會啦,頒獎典禮啦,大大小小總能露個臉,聞溪我可一次都沒見過。”

    “欸,池以歌,說起來你和聞溪最要好了,我老聽人說娛樂圈亂得很,什麼潛規則啊之類的到處都是”陸昭一邊說,一邊拿眼神斜斜地往池以歌身上瞟,“也不知道聞溪她有沒有”

    池以歌眼裏的溫度倏地降了下來,說話的聲音裏都帶了冰碴子,“你胡說八道什麼”

    “仗着溪溪不在,背後說人是非,從網上看到些瞎寫的東西舞到大家面前來搬弄口舌,還說什麼老同學,”她冷笑一聲,“你這個老同學,做得可真是太地道了。”

    她捏着酒杯,心說要是在場的人是聞溪這個正主兒,這杯飲料現在就能被她兜頭潑陸昭身上去。

    池以歌說這話時特意提高了音量,陸昭當着她的面這麼質疑她的好友,她當然也沒必要給她留情面。

    她高中時一直以爲都是很乖巧溫軟的模樣,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很少見她發脾氣,六年不見突然發起飆來,弄得陸昭一愣。

    周圍坐着的同學陸續聽了一耳朵,看陸昭的表情也不大對付。本來麼,你就是高中時和聞溪再不好,也沒有當着人家朋友的面嚼耳朵的道理,話還說那麼難聽,什麼潛不潛規則的,也難怪池以歌生氣了。

    就連從進門起無論對上都笑得和氣的趙老師,對上她的目光都帶着幾分不愉。

    剛纔挺熱鬧倒都挺開心的,這會兒倒好陸昭不悅地想,一下子就成了衆矢之的,她咬了咬脣,手無意識地摳着桌布,只好不甘不願地訕笑道:“我就是開個玩笑,你那麼當真做什麼,小不小心眼,沒意思了啊。”

    池以歌理都沒理她,兀自把頭轉了過去,連句抱歉的話都沒有,還開玩笑,誰許她拿聞溪的名譽開玩笑了

    “故意捏造並散佈虛構的事實,在明知自己的行爲會損害他人名譽的情況下仍故意爲之,陸昭,你這叫誹謗。”季錚抱臂在前,眼底的嘲諷連掩飾都懶得掩飾,“還是說,你的腦子連這種小孩都知道的道理都記不住了”

    陸昭看上去恨不得衝上來咬他一口。

    很顯然,“見好就收”這四個字從來沒有在季某人的字典裏出現過,他不緊不慢地敲了敲桌板,意味深長地警告:“現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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