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 教室裏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在頭頂打轉, 連窗子裏吹進來的風都帶着一股熱氣,有不少同學寧可扛着一堆老師探究的目光,也要捧着作業跑到辦公室去,只爲了能享受一下空調的陰涼。

    前不久剛換過座位, 池以歌被挪到了靠窗的位置,窗一開, 外邊的蚊蟲就順着光源溜了進來, 纔沒多久, 細膩的皮膚上就多出幾個紅紅的蚊子包, 她拍了幾回終是無果, 只好又一次從桌洞裏翻出花露水,往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腳踝處多多噴一點。

    池以歌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濃濃的六神味兒。

    “這天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 以歌,你帶了傘的吧,到時候咱倆拼一下唄,我晚上剛洗的頭髮, 纔不想那麼快就被雨淋溼了。”前座的女生轉過身來與池以歌道,一邊捧着作業本問她最後那道題的解法。

    池以歌壓低聲音跟她把題講了一遍, 她已經把作業寫完了,這會兒正捧着一本同學從校外“偷渡”進來的小說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着,她支着耳朵,偶而聽見腳步聲, 就立馬擡頭往教室門口瞟一眼。

    她後邊那個座位上空空的,卷子被癱在課桌上,才寫了一半,主人卻跑了個沒影。

    人到哪兒去了。

    池以歌趴在桌上想,總不會也跑去辦公室蹭空調了吧

    不,不可能的。這個想法剛一冒出頭,就被她自己一巴掌拍了下去,想讓季錚主動進老師的辦公室,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是這套卷子,明天老師上課的時候就要講的呀,做不完還要被罰抄呢

    “誒,以歌,你這是要去哪兒呀”埋頭在題海里的前桌女生聽見有人從她旁邊走過的聲音,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

    池以歌腳步一頓,她支支吾吾地答:“哦,我有點口渴,出去灌個水。”

    說完這話,她就快步走出了教室。

    “灌水”女生奇怪地看看她的課桌,“水杯都沒拿,這是要拿什麼東西灌啊。”

    二中晚自習時間一向是禁止學生在教室外亂跑的,隔三岔五還會有學生會的人在外邊拿個手電筒一圈圈地轉悠,抓到的人除了寫檢討,還得在下週一的升旗儀式上點名通報,臉皮再厚的人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池以歌一路小跑,生怕自己真有那麼倒黴,第一次偷溜出來就被人逮個正着。

    學校統共就那麼大,這個時間能去的地方也就這麼幾個,池以歌前前後後晃了一圈,終於在學校後操場找到了他。

    季錚背對着她,一下下拉着單槓,手臂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這個天氣出了汗,簡單的藍白條紋校服貼在後背上,腰腹那一塊兒的曲線若隱若現,他聽見腳步聲,朝後望了一眼,又把頭轉了回去,手臂一用力,輕鬆地向上一揚,人就已經坐在了單槓上。

    他朝她招了招手:“傻站在那兒幹什麼,過來。”

    池以歌一愣,隨及快步走到他身邊,細白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褲管:“你這麼晚在這裏,是在給下星期的體測做準備嗎”

    體測季錚怔了一下,沒聽懂她的意思。

    “就是引體向上啊,你不是在練習那個麼。”池以歌仰頭看他,操場邊的路燈昏暗,在她臉上打下一片橙黃色的光暈,唯有那雙小鹿般的眼睛,依然清靈乾淨。

    她很認真地鼓勵道:“你放心好了,我剛纔有在幫你數,下星期的引體向上,你一定能及格的。所以你現在要不要先跟我回教室,把作業給寫了啊”

    “老師上課的時候特意叮囑了的,她下節課要檢查,這次沒寫完的同學,是要把整張卷子都抄一遍的。”女孩子邊說邊點頭,彷彿這樣就能增加她話裏的可信度。

    池以歌似想起什麼,忽地把小臉一板,嚴肅地跟他講:“你死心吧,這次我是不會把卷子給你抄的。你上次答應我會重新做一遍題,到現在都沒寫呢,我不會在上當了。”

    她家教很好,也不會說什麼狠話,氣呼呼地憋了半天,只吐出兩個字“騙子”

    呆不呆啊。季錚被她逗笑,先前積壓在心裏的濁氣一點點被排了出去,他彎下腰來,伸手在女孩子粉嘟嘟的臉上掐了一把:“傻。”

    “季錚”池以歌揉了揉臉,她很想去拍他一下,又怕單槓上人坐不穩,一鬧二鬧的,反而讓季錚不小心摔下來,只好憋着一口氣站在那裏,試圖用眼神把季錚揉圓捏扁折騰個遍。

    “喂,要不要上來一起坐啊。”季錚說着,拍了拍旁邊的單槓。

    池以歌忙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要,我上不去的。”就算能上去,這麼一條細細的單槓,光想想就知道有多危險,還是不要了。

    “試試嘛。”季錚繼續逗她,“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散散心,我等下就乖乖跟你回教室,好不好”

    池以歌撇撇嘴,說得好像是她佔了大便宜的樣子,明明喫虧的是她纔對。

    “是你自己說的啊,一會兒不許反悔。”池以歌往前挪了兩步,站在單槓下邊,細瘦的手臂搭在槓上,思考着要怎麼上去。

    “你要在下面想到明天早上嗎”季錚笑着搖了搖頭,忽然從單槓上直接跳下來,池以歌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蹲在了地上,抱住池以歌的小腿,跟抱小孩兒一樣,把她穩穩地舉了起來,池以歌從嗓子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又怕被人發現,嚇得趕緊捂着了嘴巴。

    “發什麼呆呢”季錚將人放到單槓上,手卻沒有鬆開:“還不趕快握住,不怕摔下來了”

    池以歌趕緊握住兩邊的單槓,一邊怒目瞪他:“季錚你好歹先跟我說一聲啊”

    見她已經抓穩了,季錚這才放手,一邊手一用力,乾脆利落地落到了她旁邊的位子上,“怕什麼,我不會讓你摔的。”

    知道是一回事,怕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啊。

    池以歌在半空中晃盪着小腿,連手都不敢鬆一下。

    季錚笑了笑,一隻手繞過去搭在她背後,跟沒骨頭似的趴在池以歌身上,像條大狗般在她頸間蹭蹭,池以歌覺得癢,想伸手去把他推開,孰料對方反而把她摟得跟緊。

    “你做什麼呀。”池以歌放棄掙扎,無奈地問他。

    “書上教我的,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抱抱以歌。”季錚在她耳邊理直氣壯地念道,“所以,我現在來抱抱我的以歌了。”

    “原話纔不是這樣的”池以歌扒拉着他的手,“要是聽到你這麼胡扯,泰戈爾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季錚哼哼唧唧地不撒手,依舊緊緊把她抱在懷裏。

    過了一會兒,池以歌才戳戳他的胳膊:“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不要,再坐一會兒吧。”

    “坐什麼呀,再過會兒晚自習都要下課了,你自己答應我要跟我回教室的”

    “哦以歌真是越來越兇了。”

    “季錚你”

    “我錯了我錯了”

    這件事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笑,後來她跟聞溪聊天時說起的時候,聞溪還瞠目結舌地問她:“不是,季老狗他還要不要點臉了。”

    看了這麼多遍,也不知道,這人現在有沒有把這句話到底該怎麼念給記住。

    池以歌把手裏的書原樣放回架子上,她看了看手機,上面是季錚剛發給她的短信。

    “要是覺得無聊不想看書的話,我電腦就在桌上,密碼是你的生日。”

    池以歌將勾起的脣角用力壓回去,她趴在桌上回復他:“密碼是我來之前改的嗎”

    季錚的信息來得很快:“瞎說什麼,一直都是這個密碼。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衊我,我多誠實的一個人。”後邊還跟了個不知從哪兒保存下來的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池以歌:“你們都在外面,我一個人呆在你的書房裏,這樣真的好嗎”

    季錚回她:“沒關係,我還有事要跟他們好好溝通一下。”

    “不過你要是願意出來,以女主人的身份跟我一起招待客人,我當然樂意之至。”

    池以歌兩頰蹭地竄起一塊紅霞,她把手機丟到一邊,囁嚅着嘴脣,末了只輕輕罵了句:“流氓。”

    她打開他的電腦,輸入了密碼,季錚的電腦裏乾乾淨淨的,什麼小遊戲都沒有下,那些專業的文件,池以歌也不敢亂碰,她想了想,就打算登陸微博賬號,看看後臺有沒有收到什麼消息。

    她打開官網,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登陸頁面,而是另一個人的主頁。

    嗯池以歌愣了一下,季錚也有玩微博的嗎。

    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挪到了頁面的右上角,想要看看他的用戶名。

    等一下

    池以歌猶疑地想,微博應該是不允許重名的吧。

    望着那熟悉的七個大字,池以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她點開這隻窩邊草的主頁,上面全是轉發她視頻時附帶的一行又一行的彩虹屁,當時怎麼看都覺得這是個情感充沛,可愛嬌氣的女孩子,但如果要跟季錚的形象結合起來

    兩個形象在她腦海裏逐漸重合,池以歌嘴角一抽,她搓了搓胳膊,覺得自己已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渣男前任、望夫石、被拋棄的小可憐、癡情女子薄情郎

    池以歌眯了眯眼,按照這個設定,合着她罵了那麼久的人渣前男友,就是她自己啊。

    她敲了敲桌板。

    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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