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嫡女重生之不爭不羨 > 番外三 白頭宮女在(五)
    這離奇的夢境,後頭愈發支離破碎。

    夢境裏和現實中一般,李湛即位後設了星官一職,命姜家子弟遍訪失落的星卜之術。

    四野郡縣的消息傳回京都,說姜家子弟尋訪的是長生之道。

    京都的人們都默契地恍若未聞。

    皇帝求長生,自古以來都不是一件稀罕事。

    童辛年輕時聽到這些傳聞後很是不以爲然。

    而在這夢境裏,她看見紫衣星官跪在御書房裏沉聲回稟:“臣有負陛下之託,卜出娘娘命格不全,卻不知如何破解……”

    星官的話說得委婉,姜皇后的命格不是不全,而是一派死寂。

    可她還活着。

    星官不敢多說,也不敢多想。

    星官心神不寧,李湛的面色卻很平靜。

    他很平靜地問道:“可能用朕的陽壽補皇后的命格?”

    星官神色大駭。

    童辛也大爲震驚。

    在童辛的認知裏,李湛自幼就是一個寡言冷肅之人,他做了皇帝后話更少了,喜怒也更莫測了。

    這樣一個人,就連他和小姐成婚的那日,喝了那麼多酒,面孔紅得彷彿能滴下血,最後也沒有失態,只是在挑蓋頭時誤喚了聲“小姐”。

    那種時候,他可以喚她的小字、或者喚她娘子,唯獨不該喚她“小姐”。

    當時擠在屋外的一衆人聽了都竊笑不止,甚至有那膽大的小將出聲喊道:“主公,錯了!”

    童辛就覺得,李湛那晚應當是醉了。

    後來李湛納張氏的時候,雖然張家有意大肆鋪張,在金陵城裏擺了流水席,張氏孃家的父兄和蜀軍將領絡繹不絕地向李湛敬酒,可童辛遠遠地瞧着,李湛不僅神情舉止和平常無異,就連面龐也沒有紅,彷彿他喝下去的不是一碗碗酒而是水。

    儘管張老頭有些不盡興,但童辛心裏卻很熨帖。

    納妾罷了,偏要辦得如大婚一般,這不是自取其辱麼!

    終究只有小姐,見過他酒酣耳熱的少年情意。

    所以童辛一直都知道,小姐之於李湛到底是不同的。

    卻是在這夢境裏,她才意識到,那“不同”,非是她以爲的一點、一些不同,而是迥然不同。

    是,一位帝王不求萬歲、甘願折壽的不同。

    這是夢境,還是她從前所不知的真實呢?

    童辛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釋然。

    夢境的最後,童辛看見身着朝服的皇后在太廟裏祈願:“願大周國泰民安。”

    “願我的夫君萬事勝意。”

    而她身側,彼時春秋正盛的新帝說的是:“願大周國祚綿長。”

    “願我的妻子安康喜樂。”

    夢境結束了。

    童辛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臉上、枕上都溼漉漉的。

    童辛看着溼了的枕巾,耳邊是小桃在催促着:“嬤嬤,您快些起身,我今晨聽皇后娘娘身邊服侍的小桂子說,今兒天好,太后娘娘吩咐皇后娘娘陪她老人家四處走走,我一才得了信兒就忙跑來提醒您!”

    見童辛醒了,小桃就一邊服侍她起身,一邊絮叨着:“雖然咱們殿裏並沒有什麼不妥,但您老人家教我的,有備無患嘛……”

    童辛這會兒還有些迷糊。

    皇后娘娘要來?

    多好啊!

    她想對小桃說,不必擔心,皇后娘娘最是仁善寬和,她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了幾十年,不要說打罵下人了,就是重話也沒有聽到過幾回。

    不過,太后娘娘又是誰呢?

    童辛想到這裏,神思才恢復了清明。

    要來的,不是她的皇后。

    她的皇后,再也不會來了。

    童辛拿起熱帕子擦了擦臉,簡單梳洗了一番後,帶着千秋殿的人快速地裏裏外外檢視了一遍。

    她得守着這些物件。

    這天,千秋殿的人候了一天,眼瞅着夕陽西斜,本以爲娘娘們不會過來了,不曾料想鳳駕竟然這時候來了。

    童辛走出殿外跪下接駕時飛快地看了一眼,爲首的張太后穿着絳色裙衫,她周身的珠翠在夕陽裏熠熠生輝。

    童辛就想起夢境裏,那個穿着紅色斗篷站在蜀郡城牆上的少女。

    這麼多年過去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她彷彿不曾變過。

    不多時,一雙綴着珍珠的蜀錦繡鞋站定在童辛身前。

    低頭跪着的童辛看不見張太后的神情。

    那繡鞋彷彿停了一會兒,又彷彿只是停了一瞬,然後擡步走進了千秋殿。

    童辛這才起身,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張太后被皇后攙着,興致寥寥地在千秋殿裏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側殿書房裏,擡頭看向壁上的書畫。

    太后的語氣聽不出情緒:“皇后,哀家不懂這些,依你看這些書畫如何?”

    側殿裏靜得落針可聞,隨行的內官宮女們大氣也不敢出。

    謝皇后卻彷彿察覺不到殿內的緊張氣氛似的,她仔細地一一觀摩過那些書畫後,才恭敬地回稟道:“母后,媳婦才疏學淺,只看得出這些書畫都是頗有功底的佳作,卻說不出具體是怎麼個好法。”

    皇后明明答了太后的問題,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答。

    側殿裏就更靜了。

    張太后嘴角噙着冷笑看着皇后:“你倒是滴水不漏。”

    又低聲嘆道:“嬌嬌若是有你一半圓滑……”

    嬌嬌是先皇后的名諱。

    側殿裏的衆人噤若寒蟬,所幸張太后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轉身走出了側殿,唸了句:“我既不喜歡她,也不喜歡你。”

    皇后就彷彿沒有聽到這句話,依然穩穩當當地攙着太后。

    張太后出了側殿後便徑直朝殿外走去,童辛一顆懸着的心便放了下來。

    她以爲今日這一關算是過了,不曾想張太后走到殿門處時突然停了步。

    張太后沒頭沒尾地問了皇后一句:“你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是什麼意思嗎?”

    童辛心裏一緊。

    皇后想了想才答道:“媳婦曾在一本叫《莊子》的古籍中見到過這種說法,大意是江湖乾涸,魚兒絕處相守的情誼雖然貴重,卻不如兩兩相忘,皆都暢遊江湖。”

    張太后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這個意思啊……”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對童辛道:“哀家記得你,從前你總是跟在她身邊。”

    “哀家看不清,可你怎麼也看不清呢?”

    “可笑!可笑!”

    張太后笑出了眼淚。

    童辛也落了淚。

    天地廣闊,少女希望他能恣意施展他的才能,不再如他幼時那般艱難,得到他幼年時不曾得到過的尊重和敬仰。

    他最後龍翔九天。

    山河靜美,少年惟願她一生安然,不知人間疾苦。

    這回,她比上次活得更久。

    真心不止一種模樣,每一份真心都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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