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兒,你信不信呢”
皇帝極認真地看着皇后,彷彿很在意她的回答。
皇后垂眸不語。
雲太嬪
先帝對徐貴妃淡後,大變,對後宮佳麗興趣寥寥,醉心於煉丹修道。
儘管如此,彼時先帝並非完全不近女色,現今的雲太嬪、當年的雲嬪,正是先帝暮年曾幸過的嬪妃之一。
容皇后費盡心思查出的真相,和皇帝所言一致。
先帝停靈是樁頂要緊的大事,當時在停靈伺候的人無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後來派人隱祕查探時,那些人俱都答得滴水不漏,挑不出絲毫錯處。
問不出異常,她便只能反反覆覆地回想先帝停靈那幾的形。
那幾,長子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休憩之時,近亦有她邊得力的下人伺候。
一籌莫展之際,她之所以會想到查佛香,乃是因爲自先帝崩後,太后便一直精神懨懨,她有心盡孝,自幼在她邊伺候的寶瓶便提醒她,太后衷禮佛,她可以定購些上品佛香獻給太后。
從購佛香到梵香堂,再到月季香粉、佟家、佟美人、雲嬪
真相逐漸呈現在她眼前,她既痛心,也不得不感慨設下計謀之人的心思深沉。
佛香燃盡,香灰無蹤,哪怕她把來龍去脈查得再清楚,也沒有直接的鐵證,無法光明正大地治那些人的罪
而所有的線索,到了雲太嬪處便斷了。
哪怕她直審雲太嬪,雲太嬪也大可推脫,說在定購的佛香裏特意加月季香粉意在追思先帝,至於月季香粉會發大皇子的心疾,則既不知、也絕無其意。
彷彿,她的長子,就是這般,因爲一個後宮癡心女子,枉送了命
皇后想到這些,擡起眼眸,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陛下,您問臣妾信不信奕榕是雲太嬪害的,那麼,臣妾亦想問陛下,這話陛下自己信不信”
不待皇帝開口,容皇后已繼續道:“先帝暮年統共只幸過雲太嬪幾回,雲太嬪卻對先帝念念不忘,不僅念念不忘,在先帝駕崩後還費盡心思,私燃摻了香粉的佛香於先帝靈前”
“雲太嬪出寒微,她無財亦無勢,怎麼就能說動了後宮那羣勢利眼的奴才們,一連數,冒險幫她在停靈私燃佛香”
“他們一個個的,難道全都不怕事發後陛下的雷霆之怒”
“退一步說,就算雲太嬪的確對先帝深如許,且那深感動了每一個牽涉進這件事裏的奴才,讓人人都無懼無畏,不爲名不爲利,豁出命幫她達成心願”
“就算是那樣”
“雲太嬪難道就沒有父母家人,她貿然行事,就不怕牽連她的父母家人”
容皇后脣角掛起譏諷的笑意:“呵,說什麼追思先帝”
“與其拖累那麼多人,假惺惺地燃幾束不淨的佛香,她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在先帝靈前”
皇帝意外地看着皇后嘴角譏諷的冷笑。
他還記得她幼時燦如朝陽的笑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這樣地笑
他費盡心思娶她進門,初心亦不過是,希望在他的庇護下,她能一生無憂、暢然展顏。
皇帝便打斷了皇后的話:“你的推斷固然不無道理,可查無對證。”
“逝者已矣,這件事鬧得再大、牽扯再多的人,奕榕他也回不來了”
皇帝眼眶微紅:“鈺兒,答應我,在你這裏,這件事到此爲止”
“無論是大海撈針還是踏破鐵鞋,我定會給你交待”
容皇后和顏悅色地看着皇帝,彷彿她得了皇帝的承諾,心很好似的。
她答話的聲音很輕:“難爲陛下有心,臣妾代奕榕謝過陛下了”
“嗯,還有”
“陛下,倘若將來有一,您覺得臣妾陽奉違,對您沒有據實以陳”
“那個時候,您可不要動怒啊”
“因爲”
“就像今夜”
“您也沒有對臣妾據實以陳,不是嗎”
皇帝頓感氣怒:“你不信我”
“我要你收手,不過是不想你牽扯進那些醃事裏你心思單純,如何鬥得過”
說到這裏,,皇帝突然生生止住了未盡的話,轉而道:“總之,我會給你交待”
容皇后饒有興致地看着皇帝:“陛下覺得,臣妾鬥不過哪位厲害角色啊”
她知道皇帝不會回答,便繼續笑道:“君無戲言,臣妾當然信您。”
“只是臣妾信您,把奕榕交到您手裏,可是陛下,奕榕呢”
聽到長子的名字,皇帝神大變。
再累、再難的時候,在人前永遠精神奕奕的皇帝,此時卻滿面頹然。
皇帝看着皇后,眸中滿是悲色。
奕榕
奕榕剛出生的時候,他有多歡喜,得知奕榕先天不足、患有心疾的時候,他有多擔心。
一切,都是他獨自承受。
彼時她產後體弱,他怎敢告知她奕榕患有心疾
待他好不容易把奕榕養得康健了些,她子也漸好,奕榕卻陡然因母之死受驚暈厥。
當今太后、彼時的簡皇后察覺到奕榕子有異,她便敦促他多育子嗣,還說若他不遵,她便親自敲打端王妃。
外祖父也耳提面命地告誡他,深誤國。
深誤國麼
那個時候,他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對她的心意。
初見時,他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小姑娘,有着不同於壓抑人生的明亮笑容,最初,他想要的,也不過是能常常看到她的笑容罷了。
後來,他因救她時擅自鎖了城門而受貶出京,繼而髮妻產時喪命,那些生死未卜、難捱的子裏,他憶起她的笑容,想過放棄,更多的時候卻在想,他因她遭了好些罪,她卻一無所知、沒心沒肺的,實在不應該。
索瞞着外祖父,冒險送了個小丫鬟到她邊。
他覺得,她是他救回來的小姑娘,還那麼有趣,不能便宜了別人
小姑娘無知無覺,越陷越深的是他。
迎娶她進門的時候,旁人都看不懂這樁姻緣,唯有他知道,他的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他終於娶她爲妻。
有她在,他眼裏如何看得到府裏的那些側妃
至於說,深誤國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對她的心意大概不至於那麼荒唐。
她並非傾城國色,他也不是商紂夏桀。
他帶着這樣的想法,與簡氏行房。
原本以爲,如此一來,外祖父、簡皇后皆會滿意,他也能逐漸對她釋懷一些。
少年時的乍見之歡罷了,他爲她做了那麼多荒唐事,早就該收手。
可後來,他並沒有釋懷。
不僅沒有釋懷,反而更爲介懷。
他自幼學的是,落子無悔,所以對自己與簡氏行房一事也談不上後悔,只是覺得,倘若時光倒流,他定然不會親近簡氏。
不會親近,除她以外的任何女子。
可是,時光不會倒流。
而他,自負清醒,卻太晚才懂得自己對她的心意。
不僅是乍見之歡,也不僅是十年執念
她之於他,是傾蓋如故,是一眼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