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些,我有些低落,可是,你願意親口告訴我,我也很高興。”
“還有些遺憾”
“如果我能再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你救了我,還嫁給我,也是覺得我有可取之處嗎”
他的語氣漸澀:“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並不似你以爲的那樣好”
“或者,雖然我仍有可取之處,可又有別的人,比我要好上許多”
“那麼,你會如何呢”
容鈺聞言依舊垂眸坐着,沒有立即開口。
邵北城看着她,心裏有期待,也有些緊張。
對她來說,他和寧王是不一樣的吧
對她來說,他和別的男子,都是不一樣的吧
邵北城永遠也猜不到容鈺這會兒的心情。
如果他知道了,恐怕會氣得生生吐血
這當口,他緊張而忐忑,設想了許多種崎嶇前路,以爲他家小娘子亦如他一般在認真思索
可實際上,容鈺這會兒的心情是
愉悅
心花怒放的那種愉悅
容鈺聽邵北城話裏的意思,並不計較她曾心悅寧王一事,更不必提她對他的誣衊,心裏頓時如釋重負、高興極了,一高興,邵北城後面說的話她甚至都有些沒聽全。
當然,大致還是清楚的。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身爲禍首此時絕對不宜表現得過於歡欣,便努力壓抑着心底的高興,儘量平和地道:“你想到哪裏去了”
“嗯我從前傾慕寧王,後來心悅於你,這其實是兩碼事。”
“傾慕寧王的時候,我年歲尚小、識人不清,後來喫一塹、長一智,待結識你的時候,我已經長大了,能辨明是非了。”
雖然看不清楚,可她還是努力地朝邵北城的方向看去:“北城,不是你比寧王更好”
“而是,我自神思清明以後,從來都只覺得你好。”
容鈺的神情認真極了:“自然,若非要與人作比,你雖然已極出衆,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總有某處技不如人的時候”
“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不是科舉考官,爲什麼要盯着你處處比人強”
“我不羨慕沈家表嫂的萬貫家財,也不羨慕皇后娘娘的無上尊榮,我嫁給你,心滿意足。”
聽着容鈺這樣說,邵北城的心越跳越快,同時又莫名地有些酸澀。
他探身把容鈺抱進懷中,待心緒平復了一些纔開口道:“鈺兒,我定不負你”
容鈺靠在他懷裏,笑着答道:“嗯。”
邵北城想,她知道,可是,她也不知道。
他定不負她。
尊親子嗣,邵家百年傳承,臣子所謂忠義。
前路如何,他都不會負她。
邵北城靜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曾對我說起一個話本故事,說是一個漢人自幼被蒙人養大,他雖然天資平平,但貴在心性淳樸且肯下苦功,長成後練成了蓋世武功,還娶了一位漂亮聰慧、活潑有趣的夫人”
容鈺有些不解:“你怎麼突然怎麼說起了這個”
邵北城撫了撫容鈺的發道:“我初聽到這段傳奇的時候,深以爲然。”
“邵家男兒自幼學的,是沙場報國、百死莫辭。”
“佑寧北征時,若你沒有去救我,我大概就出不了燕雲城了,死前,我大概也和邵家先烈們一樣,覺得自己死得其所。
“可是,你去救了我,我沒有死”
“後來,我有時候會想,佑寧北征先帝點將時,他有沒有想到馬監軍或會生事”
“他不可能想不到。”
“可他最後依舊點了馬監軍。”
“我知道馬監軍不堪大用且貪功,便給他派了最穩當鬆快、又易立功的率援軍之差,還派了幾位忠耿副將掣肘他,可就是這樣,也險些被他壞事”
“我一人殞命死不足惜,可二十萬將士何辜邊地的百姓何辜我祖父和我父親、伯父們,小春江邊的白骨又何辜”
“自然,先帝還是看重宸王的”
“我想,先帝雖然想到了馬監軍或會生事,卻沒有想到他膽子那麼大,敢於賭上大戰勝負,再便是彼時靖海侯尤在、馬家未倒,西北有戰事,東南不能亂,先帝權衡之下,就仍用了馬監軍。”
“所謂帝王心術,世人都諱墨如深,說到底,無非是權衡利弊得失。”
“我們這些勳貴高門,看着風光顯赫,可在君王指點江山的棋盤上,和千萬百姓一般,不過是一顆顆或用、或棄的棋子罷了。”
“幼時,父親教我忠君恤民,我以爲這是一個詞,後來我才懂得,這是兩個詞。”
“這些年,我戍邊的時候看着手裏的烏金槍,常常忍不住想,邵家兒郎的槍,應爲天子而戰還是應爲蒼生而戰”
“我無從抉擇”
邵北城語氣毅然:“可是今夜,我有了決斷”
“邵家已經有很多位忠君的將軍了”
“我要,忠於本心。”
“若是那話本子所寫,身後的朝廷已然腐朽,那麼,那位俠士搭上他夫人、兒子的性命,多守襄陽城幾日,又有什麼用”
這時候,容鈺在邵北城懷裏靠了許久,其實已經有些困了。
臨睡前,她的聲音常會不自覺地帶上幾分軟糯:“忠於本心,十分有道理”
“郭夫人是枉死了嗎回頭我得把那話本子再翻出來看看”
邵北城抱着容鈺,聽她呢喃軟語,身子就有些熱。
若是往日,他縱然有意,可不忍擾了容鈺入睡,總會作罷。
但今日,一來,他覺得心緒激盪、有些難以作罷,二來,他這不是有個現成的由頭麼
於是,邵北城低聲對容鈺道:“說起來,你幼時誣衊過我,此事還沒有作罷呢”
容鈺立刻就不困了:“什麼”
邵北城低聲淺笑:“今夜,爲夫便與你算一算這舊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