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直折騰到了下午,掌燈時分纔算是能好好的說上幾句話。

    納蘭錦繡身子已經軟成了一灘水,由人伺候着沐浴更衣,然後窩在紀泓燁懷裏,一個字也懶得說。

    “怎麼了,累”紀泓燁輕撫着她的長髮,一下一下啄着她的額頭。

    納蘭錦繡嗓子都啞了,小聲說:“我有點困了。”

    紀泓燁卻沒打算這時候讓她睡,淡聲道:“宗玄奕已經把權利都交了出去,據說以後要做個教書先生,找個山明水秀的村莊窩着。”

    納蘭錦繡緩緩睜開了眼,眼中的睡意已經消失殆盡,她側頭:“你說的可是真的”

    “你知道接任相國的人是誰嗎”

    “誰”

    “太后娘娘的侄兒。”

    納蘭錦繡蹙眉:“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何止是你沒聽說,文武百官就沒有一個聽說過的。”

    “一國之相,怎可選這樣一個人”

    文武百官均不認識,那就證明這人沒參加過科考,這不就等同於空降了一個國相嗎不只是大寧,只怕周邊列國也沒人能如此。

    “太后娘娘的心性更勝男兒,如果可以的話,只怕內閣都要被她換了。”

    納蘭錦繡本來平靜的心亂了起來。在她心裏,宗玄奕就是個權謀家,他寧可死也不願意做一介布衣。是什麼讓他這麼做是爲了她嗎

    “太后娘娘再是有雄心壯志,也畢竟是個母親。我們同她周旋多日,她最終選了用相國的位置換你。”

    “她有這麼大的權利”

    “外邦蠢蠢欲動,太后能不理,可我們不能。宗玄奕在國相這個位置上呆了多年,不能說是沒有建樹,但爲社稷做的總是太少。

    他應該也厭倦了這些,所以就和太后達成一致。他讓我轉給你一句話,說是他這次救你一命,終於是彌補了心上的傷。”

    納蘭錦繡一瞬間有些淚目,過往的事情,在腦海中一一劃過。那些記憶,即便是痛的也轟轟烈烈,成就了她心上無法言喻的傷。

    “都過去了。”紀泓燁將納蘭錦繡攬在懷中,曾經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如今也能用平常心對待了。

    “他沒說要去哪嗎”納蘭錦繡要不是想見宗玄奕,只是覺得,這一次他畢竟救了她,她想知道他的去向罷了。

    “我沒問。”

    納蘭錦繡有點失望,窩在紀泓燁懷裏不說話。

    紀泓燁用手鉗了她的下巴,眼中有淡淡的不悅:“怎麼,夫人真的是不高興了”

    納蘭錦繡搖頭:“我只是想到”

    說到這裏,她忽然住了口。她知道宗玄奕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太后不可能讓他繼續留在金陵,說是山明水秀的地方,但畢竟不是他的故鄉。

    人都講究落葉歸根,他早就過了而立之年,卻還要被迫離開故鄉。想到這些,她心裏難免也有些難過,這大概就是同情。

    她現在也很矛盾,以前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對宗玄奕還能有這樣的情緒。

    “人活一世,若是心中沒有牽掛,那四處遊蕩也不錯。”紀泓燁又啄了又啄納蘭錦繡的臉頰:“夫人若是羨慕的話,等到我歸老時,就帶着你去雲遊四海。”

    納蘭錦繡笑了笑:“只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吧。”

    “這說的是什麼話”

    “你想啊,等到你歸老的那天,我們的年紀都很大了,受不了舟車勞頓。年輕的時候都沒四處跑,怎麼老了反而坐不住再者說了,到時候我們肯定子孫滿堂,你也不怕小輩們笑話。”

    紀泓燁對她描述的這個子孫場景很期待,眼神變得特別柔和。等到那一天,他們已經白髮蒼蒼,含飴弄孫應該是最好的了。

    納蘭錦繡說到這裏又嘆息了一聲:“我的身子早就回了個七七,還不知道能活多久。不會你還沒歸老,我就駕鶴成仙了吧。”

    紀泓燁眉頭一皺,語氣嚴厲:“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我看你不僅不僅要活到我歸老,還要活上個百十多歲。”

    納蘭錦繡扁了扁嘴:“三哥怎麼這麼有信心,我對自己都沒信心了。”

    “你一生行醫,可以說是救人無數,若你都要變成短命的,那世間怎麼還有公平可循”

    納蘭錦繡覺得他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就笑眯了眼睛,“那我要活得和你一樣老,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鬨孫兒。”

    紀泓燁沒回答她,只是將她緊緊的攬在懷裏。

    相國府一下子變得蕭索,宗玄奕看着整裝待發的隊伍,心中略微有些不捨。他這個人天生冷清,對誰都難有真心,即便是權利也不能左右他,更何況是一處冷冰冰的宅子。

    他在意的是這幢宅子裏曾經生活過的人。他要離開金陵,以後更是連睹物思人都不能了。

    天高雲闊,雲南就真的是他的棲身之所嗎他苦笑了下,過去的事就都讓它過去吧,不管雲南能否留得住他,左右他是不會回金陵了。

    陳智站在一旁,看着宗玄奕沉默,聲音有些沙啞:“主子,要不要裝一些土走”

    宗玄奕覺得這也許是個好辦法,萬一哪天他想起這裏了,土壤就能寄託他的思鄉之情。

    裝好土之後,他又看了看自己懷中抱着的東西,雲飛雪依然活得好好的。並且這麼多年開花結果,已經有了很多子孫。

    這對旁人來說是一位難求的藥材,於他而言卻只是一種念想。他最終還是吩咐人把其他的都送到了紀府,物盡其用。

    留下的這株還是當初納蘭錦繡親手栽的,應該會陪着自己直到死去的那天。

    “您還是上車吧,現在外面風大,您穿的太過單薄。”

    宗玄奕看着陳智也不像從前那般年輕,心中浮起淡淡的酸:“你跟着我這麼多年,你可覺得苦”

    “您是我的主子,您好我就好,何來苦不苦之說”

    “你心智比尋常人要高出許多,本來是佐君之才。可惜我最終還是沒能留在這繁華之地,成爲你一直期盼的那種人。”

    陳智眼眶紅了:“屬下以前是想過那樣,主要是因爲小時候失去怕了。明晃晃的刀,將身邊的人一一斬殺,宗府血流成河。

    我的雙親也在那堆屍體中,臨死都沒有閉上眼睛。我一心想要報仇,想要和您成就君臣盛世,就是因爲那時候吧。

    可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我們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現在已經不再執着於報仇,執着於自己登上高位。

    平凡人也可以不受人踐踏,何必要求那麼兇險的東西這些年您過的苦,我在一旁看着也是感同身受。”

    陳智一語道破了他們多年來的心酸。宗玄奕低頭,眼眶也有些紅了。他不想再說自己當初選擇報仇是對是錯,事情已經過去了,能做的彌補也做了。

    “起程吧。”

    出城到官道上浩浩蕩蕩的一隊人,一些知道內情的說這是我們大寧朝的相國,年紀輕輕卻已經是三朝元老了。

    納蘭錦繡站在別離亭上看着,她最終還是讓三哥給她打聽了宗玄奕幾時離京,然後就在這裏候着。見面難免又要尷尬,這麼遠遠的送上一送,應該也是好的。

    心中沒有多少的離愁,多年前就註定了會分別,她早就已經習慣,這個人不再與他同行。出來送他,主要就是因爲他救了自己。

    宗玄奕的心情也很平靜,看着自己身邊的那株雲飛雪,竟然升起了撫琴的心思。

    他曾經是個六藝俱全的君子,新科狀元只是他的開始。他的詩稿也曾被人瘋狂傳頌,琴棋書畫已經生疏了,如今倒是有時間好好研究。

    納蘭錦繡聽到清雅的琴聲,這曲子叫做長相思,只有煙花之地的女子喜歡。大家閨秀不彈是因爲這是用來表白的曲子,有損閨譽。

    宗玄奕爲何會這首曲子,是因爲當初兩個人出去玩,納蘭錦繡好奇那勾欄瓦舍,他同她一起去,順道學會的。

    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可是過往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已經深刻的雋留在他心底。愛而不得,是他的苦,亦是他的甜。

    納蘭錦繡只覺得這琴曲耳熟,具體是在哪聽過,確實記不得了。宗玄奕不是個喜歡風月之事的人,不成想還會彈這麼纏綿悱惻的曲子。

    納蘭錦繡已經不想去想他是爲了誰,只是一直盯着這隊車駕,直到消失在視線中,才轉身回去。

    回程的馬車很快,因爲府裏面還有事等着她處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每戶人家都要放出去一些下人,她得回去盯着。

    納蘭錦繡發現自己如今倒是個合格的官太太了,起碼在人前表現的還不錯。只是出來一趟不容易,她低聲問:“不知道路上還會不會有賣小喫的攤子”

    “夫人想喫什麼”

    “好久都沒買零嘴了,三哥最近那麼忙,大概都忘了我喜歡喫什麼。”

    “三爺回來您提醒他,明日一準給您買回來。”

    “那倒是,三哥素來不拒絕我的。”

    莫言莫語聽了她的話就笑,三爺和夫人相親相愛,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看了也高興。主子心情好,他們的日子纔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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