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人很多年前就搬到外地去了,很少回來。我只是短期借住在這裏,”郎煜寧解釋道,“你來得真巧,我也打算明天就走了。”

    “原來你也不是本地人。你明天就回家了嗎”

    “不,是開始工作了。房子也租好了。”

    “哦一切都妥當了,真是羨慕你啊。我今天才剛到這個地方,住的地方、工作,都還沒來得及找呢”自嘲地看看狼狽的自己,笑道,“歡迎我的人就沒有,倒是有一場暴風雨很給面子。”

    郎煜寧想了想,好意道:“我租的房子是二室一廳的,你要是不嫌棄,我們合租怎麼樣”

    一直在旁靜觀的丁曉南一愣,心道:這也太好說話了吧肖易明一直罵她多麼多麼的沒警戒心,不知道要是讓他看到了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好啊”王峯十分驚喜,一把攬住郎煜寧的肩膀道,“你這人真夠意思,我們怎麼早沒遇上啊不然一定好得比鐵板還鐵了。”

    受王峯的影響,郎煜寧好像也外向了一些:“現在碰上也不遲啊。”

    “對”王峯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記巴掌,“人海茫茫的,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卻毫無關係的人碰到了一起,這樣的機率能有多高咱們真是太有緣了。”

    既然兩人已經成爲了準室友,彼此的關係自然更進了一步。

    王峯問:“房子在哪裏啊”

    “不像這裏這麼偏僻,在市中心”郎煜寧說了一個路名,可是王峯剛到本地根本摸不清方位,只好道,“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交通很方便。”頓了頓,覺得也該對王峯的打算表示一下關心,“你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什麼樣的工作呢”

    “嗯和文字打交道的工作吧”王峯笑看着郎煜寧,多少有點炫耀道,“你別看我不夠憂鬱,我的文章還有幾篇登過雜誌報紙的呢”

    郎煜甯越發覺得奇妙,笑道:“是嗎能不能拜讀一下你的大作”

    “當然可以。”

    王峯放下茶杯,拉過自己便宜的旅行包。包本身就不大了,卻還乾癟癟的。拉開拉鍊的時候,大概是雨水的關係,也可能是拉鍊本身就磨損得太厲害,三分之一都不到就卡了好幾次。王峯起先還會說些幽默的話,後來便有些窘迫了。他試圖在拉鍊卡住的情況下找到他的文稿,可是包口拉開得太小,根本看不清裏面的東西,只能憑着觸覺一通翻找。

    “呃”郎煜寧感覺到了他的受挫,體貼地道,“也不用這麼急,反正我們就要住在一起了”

    但是他的好意並沒有被接受,王峯迫不及待地打斷道:“不用,馬上就好了。”說着狠狠一拉。

    嘶的一聲,包打開了,但拉鍊也徹底壞了。

    王峯的臉登時漲得通紅,手上還用力地捏着脫落的一頭。氣氛在一瞬間就變得尷尬起來。

    郎煜寧原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他和王峯短暫地相處當中,幾乎就是王峯在主導整個談話。現在王峯沉默了,他便也找不出可以打破這層尷尬的話來。

    丁曉南倒是挺想幫他打圓場的,可惜她就是喊破喉嚨,也沒人聽得見。

    正替他們擔心該怎麼收場的時候,王峯卻又突然笑了起來。

    “壞得正好,”他抹了一把溼漉漉的頭髮,“我本來就打算換個新包了。”

    儘管他表現得很輕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種自尊受損的掩飾。

    郎煜寧和氣地笑了笑,很配合地讓這個話題就此過去。王峯拿出自己的文稿,一張一張收拾得十分整齊,重新帶着幾分驕傲的神色遞到了郎煜寧手上。丁曉南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感覺二人之間的氣氛已經不如之前那樣融洽。尤其王峯,之前的小小挫折好像刺激到了他,他對郎煜寧明顯有點刻意比較的意思。又或者,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敏感的人,是他們太早下了一個錯誤的論斷。

    丁曉南隱約預見到了接下來的發展。有點害怕,可是又很懷疑:真會有人因爲一點小事而動了殺機嗎

    郎煜寧很認真地看完了一篇文章,誠懇道:“你寫得真的很好。”

    王峯呵呵一笑,又很謙虛地道:“過獎了。”

    丁曉南微皺了皺眉頭。他方纔明明一直關注着郎煜寧的反應,現在卻又一副很放得開的模樣。

    會不會,她現在看到的,就是當年的謀殺之夜

    如果王峯就是那個兇手,那麼郎煜寧現在不是很危險

    丁曉南心裏格登一響。而郎煜寧本人卻依然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危險。

    他仍然很親切地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城市日報我覺得你可以去試試做文字編輯。”

    “城市日報是家大報社啊。”王峯一臉嚮往,可是也知道很有難度,“我想歸我想,可是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人家不一定肯用我。”

    “經驗是可以慢慢積累的,誰也不是生來就有經驗。你願意試試的話,明天就和我一起去吧。”

    王峯愣了一愣:“難道你在城市日報工作”

    “嗯。”

    這一次,王峯卻沒有再表現出羨慕。頓了一頓,才笑着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也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員,幫不了我什麼的。”

    “我沒說要幫你去面試啊,”迎上王峯愕然的眼神,郎煜寧微笑道,“你已經通過面試了,”王峯更加反應不過來了,“你明天是和我一起去上班。”

    “你”

    “從明天開始,我就是城市日報的新任總編。”

    王峯僵了一會兒,又恢復了笑臉:“是嗎”感謝的話卻再也沒說出口。

    表面的熱情之下,那種令人不安的騷動又強烈了一些。丁曉南想,他脆弱的自尊又一次受到了刺激,也許在他眼中,已經升級爲傷害。她不禁爲郎煜寧焦急,好心與人方便,卻不懂得有些人反而把善意的幫助當成惡意的貶低。

    王峯勉強維持着笑容:“你看,房子也是你找的,工作也是你幫忙的呵呵,我跟你看來也只是樣子長得像,其他地方真是比也沒法比呢”

    郎煜寧大度道:“沒有的事,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們難得碰到一起,又這麼投契。”

    “嗯,說得也是。”王峯停駐在茶几上的目光緩緩地移動到那隻水晶菸灰缸上,燈光下泛着令人心寒的耀眼白光。他忽然扯了扯嘴角,“你說,我們明天要是一起去報社,人家會不會認錯了人把你當成了我,卻把我當成了你呢”

    丁曉南耳旁登時警鈴大作。

    郎煜寧還以爲他在調侃,一邊笑一邊點頭道:“很有可能啊。他們之前也只是看過我的照片說實在的,我自己第一眼看到你,都以爲是另一個我呢。”

    王峯的嘴角又上揚了一些,又一次突然轉換了話題:“你馬上就要走了,東西有沒有收拾好”

    郎煜寧一時沒有跟上節拍,愣了一愣:“啊收拾好了。旅行包就在樓上臥室,明天一拎就走。”

    王峯低頭一笑:“那就好。”

    牆上的老式掛鐘敲響,已經深夜十一點了。

    郎煜寧道:“也不早了,我們明天還要早起,該休息了。樓上還有好幾個房間,我帶你去看看。”

    “好啊。”

    郎煜寧起了身,毫無防備地轉過身去。王峯倏然起立,眼中一片兇光。他一把抓過沉甸甸的水晶菸灰缸,狠狠地朝郎煜寧腦後揮去。丁曉南大叫一聲,慌忙趕上前要奪他的水晶菸灰缸,卻像掠過一團空氣一般穿身而過。因爲用力太猛,止也止不住,撲通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不等她回頭,窗外突然亮起一道雪白的閃電,照得整個夜空都如白晝一般。暴雨聲中依稀聽見一聲令人齒冷的打擊聲,有人應聲而倒。

    丁曉南急忙爬起身,天邊轟的一聲驚雷,彷彿一百門大炮同時打響,燈光瞬間熄滅。

    一片漆黑中,她什麼也看不見了,耳旁還在轟隆作響。只能呆呆地站着,慢慢地等眼睛耳朵適應過來。

    等了足足有十幾分鍾,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一些模糊的輪廓,耳朵也捕捉到一些輕微的聲響。有一道身影好像在摸索什麼。又過了一會兒,他拿到了什麼東西。啪的一聲,亮起了一點黃豆大小的火光,照亮了一張神情猙獰的年輕臉龐。他一手拿着一隻綠殼的打火機,一手還拿着那隻滴血的水晶菸灰缸,許久才放下。

    王峯喘着粗氣,把手裏的打火機往前舉了幾分,居高臨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郎煜寧,鮮血從他的頭部不斷涌出,地板上很快溼了一大片。他輕輕踢了他兩下,躺着的男人已經一動不動了。本來似乎可以做成一對好朋友的人,現在變成了一個兇手和一個受害人。

    丁曉南和王峯面對面地僵站着。她不敢相信,慘劇在她眼前發生了,她卻沒能阻止。郎煜寧的血在繼續擴大範圍,看着就要逼近她的腳下。心裏一寒,本能地就把腳往後一縮。可是隨即,又意識到沒什麼意義,便又慢慢地站回原來的地方。鮮血果然穿過了她的鞋子,絲毫沒受阻礙地繼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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