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平穩的男人聲音道：“喂”
“是我。”
“嗯，我當然知道是你。我說過你遇到麻煩可以打電話給我。出了什麼事”
“那捲錄影帶，你究竟怎麼處置了。”
“呵呵，當初說得很清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其他的事我們互不干涉。”
聞亮一時語塞，畢竟拿人家的手短。
“我改變主意了，”他咬牙道，“我把錢都退給你，你把那捲影帶還給我。”
“這怎麼行”對方一口回絕，“你沒聽過覆水難收這個詞嗎何況，那捲錄影帶那麼精彩。”
聞亮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汗珠：“我用雙倍的價錢和你買回來”
男人發出一聲輕笑：“你究竟怎麼了突然變得膽小如鼠。”
聞亮已經沒有心情再去計較他話裏的蔑視，只是堅持道：“把錄影帶還給我。”
男人大概也聽出他的決心，沉默了一會兒道：“好，你先等一下。”
也不知道男人在做什麼，就沒有了聲音。
聞亮正一頭霧水，忽然電話那邊傳來一串悅耳的音樂，像高山流水一般直泄入他的心田。他聽了一陣，覺得身心放鬆了許多，只是頭皮有些發癢，便伸手撓了撓。誰知道不撓還好，一撓就越發癢不可耐。頭皮屑像細碎的紙屑一樣頻頻飄落。
聞亮想，是不是該洗頭了
他丟下電話，慢慢走去一樓的廚房。三隻水瓶都沒一滴水，幸好爐子上還放着一鍋開水。他打開鍋蓋拭了拭水溫：唔，不燙也不冷，剛剛好。便將頭慢慢地伸進了鍋裏。
肖易明選了其中一條道路，邊走邊找尋聞亮的蹤跡。經過一個小超市時，正巧從裏面走出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肖易明從小就很有長輩緣，年紀越大的人越是容易喜歡他。當然，馬曉南是除外的。
“阿姨。”他連忙走到女人的面前，笑眯眯地叫了一聲，嘴巴甜是討長輩喜歡的第一要素。
果然，女人馬上中了招，微胖的臉上自然而然地也露出了笑容：“有事嗎”
肖易明看了看她手中的鹽袋：“阿姨是住在這附近嗎”
“是啊。”
“我想來拜訪一位朋友，但是第一次到他家，所以有點搞不清楚該怎麼走了。阿姨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姓聞的人家”
女人一愣，隨即笑道：“真是巧了，我家就是姓聞啊。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聞亮。”
“那真是太巧了，聞亮就是我兒子啊”原來這個女人就是聞母。
肖易明馬上也裝出一副驚喜的表情：“原來是伯母，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聞母連連擺手：“不會不會。”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微笑地道，“想不到阿亮也會交到像你這麼乖的朋友，他怎麼從來都沒跟我說過”
肖易明便更乖巧地笑道：“這麼快就被伯母拆穿了。其實我說是聞大哥的朋友，也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聞大哥那麼威風，未必肯跟我這種小毛頭做朋友呢”
聞母習慣了兒子在外惹事生非，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麼擡舉兒子，當然心花怒放，對待肖易明也更親切了。
“快別這麼說，阿亮能交到你這樣斯斯文文的朋友，纔是他的造化。走走走，快到我們家坐坐。還沒喫飯吧正好喫個便飯。”說着，便挽過肖易明的胳膊，笑吟吟地往聞家走去。
肖易明一面和她閒聊，一面暗自計劃一會兒見了聞亮要如何應對。還沒想明白，就已經到了聞家。聞母高叫了一聲兒子，便喜滋滋地帶着他走進了院子。肖易明心道，也只能船到橋頭自然直了吧。
聞母連續叫了三四聲，聞亮都沒有回答，不覺有些尷尬地朝肖易明笑了笑：“這孩子就是不愛理人。”
肖易明想起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個眼神暴戾的青年，便很理解地回以微笑。
一樓客廳的大門沒有關，在院子裏就有一陣陣濃稠的肉香，撲面而來。肖易明早飯本來就沒喫好，這時候正是飢腸轆轆，不覺食指大動。
“嗯”他深吸了一口香氣，對聞母笑道，“伯母在煲湯嗎好香啊您真會做菜”
聞母一路來聽了不少甜言蜜語，早笑得眼睛細成了一條縫：“是你聞大哥最愛的花生豬腳湯。”
“哈哈哈，”聞母笑得合不攏嘴，“一會兒給你多盛一碗。”
兩人一先一後進了客廳，肉湯的香味更濃了。
聞母朝二樓又叫了兩聲，聞亮依然沒有回答，便微微有些懊惱了。
肖易明忙道：“沒關係，可能聞大哥正有事吧。我在這裏等一會兒。”
聞母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要是我家阿亮像你一樣懂事就好了。”又連忙招呼道，“你先坐，我先去廚房關個火。”
“好。”
便見聞母急匆匆地跑進了廚房。
肖易明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聽聞母發出一聲慘叫：“啊”
淒厲的聲音登時讓人毛骨悚然。肖易明只覺得心臟狠狠一抖，下一秒，整個人已經跳了起來，火速跑進廚房。
“怎麼了”
脫口而出的話卻在看到眼前的駭人景象時生生截斷。肖易明自己也像凍結了一般，僵硬地站在廚房門口。
煤氣爐上的一鍋花生豬腳湯還在咕嚕咕嚕地響，藍色的火苗還在賣力地舔弄着鍋底。聞亮在爐前彎着腰，雙手扶着湯鍋的邊緣，把整顆頭顱都浸泡在了湯裏。
肖易明到底比聞母先反應過來，三兩步疾跑上前將聞亮往後一拉。就聽嘩啦一聲，一顆被燙得通紅的，已經不能再稱之爲人頭的東西脫離了湯水，一路滴滴嗒嗒地滴着濃白的湯汁。肖易明先摸摸聞亮的頸部，還有脈動，便連忙扶他平躺在地，拿過一條毛巾絞了冷水包裹住他的頭部。
聞母也終於緩上了一口氣，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肖易明焦急道：“伯母，快打急救電話”
聞母起先還沒聽到，急得肖易明又是一聲大叫：“救人如救火，先打急救電話”方渾身一抽，猛然醒悟過來。
等待救護車到來的時間裏，兩個人齊心協力地替聞亮冷敷。肖易明也不知道聞亮究竟還有沒有希望，他也實在很討厭這幫人，但是當一個人真的在他面前性命垂危，還是沒辦法置之不理。
聞母悲慘的哭泣聲中，他凝神靜聽了一氣，卻並沒有聽到任何可疑的殘念。
難道這一次，也不是梁靜做的
聞母一直在急救室外哭個不停，肖易明的能言善道也派不上用場了，只能默默地攬着她的肩膀。不管聞亮做了多少孽，依然是他母親的寶貝兒子。肖易明想，像聞亮那種人，大概也只有他母親纔會真心爲他流淚吧。
醫生剛從急救室裏走出來，聞母便哭着迎上前去追問結果。
醫生一臉沉重道：“幸虧發現得及時，不會有性命危險。但是沒有辦法再恢復原來的面貌了。”
聞母愣了一愣，依然哭了下去。這就好比被判了死刑的人改判了終身監禁，終究不是喜事。
肖易明問：“他醒過來了嗎”
醫生不無同情地搖了搖頭：“大概還要再過兩三個小時。其實他還是不要醒比較好，等他醒來就會遭受難以想象的痛楚。”
聞母緊張地問：“不能用鎮痛劑嗎”
醫生道：“鎮痛劑也不能大量使用，會使人上癮。我想那也不是你想要的結果。”
聞母也無法可想，只能一路哭着陪同護士將聞亮送去病房。
肖易明看着整個頭顱被包成木乃依的聞亮，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現在，真是生不如死了。
馬曉南從縣高中出來，基本上將那幫人的姓名一一打探清楚，輸進了掌上電腦裏。然後找了一家咖啡屋，一邊喝咖啡一邊對照小胖子送給她的同學錄，尋找起各人的聯絡方式。幸好那個時代學校的規模都還不大，一個年級也就八個班，要是放到現在，等閒都得有二三十個班，就真夠人受的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不期然一個人名躍入了她的眼簾。
馬曉南看了又看，仔細想了一會兒，確實是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同一個名字，不禁微微一愣。
同名同姓不會這麼巧吧。
連忙查詢名字後面的聯絡方式打了過去，裏面卻傳來“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的應答。
正疑惑不解，手機鈴聲大響，來電顯示是鄭含。
馬曉南大喜，心道來得正是時候，忙接通道：“喂，我正愁找不到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