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爲什麼她還是這麼地想他的呢

    視線漸漸模糊起來,鼻子也酸得厲害。照片上曾經幸福的一家人,淹沒在了一片水光中。血紅色的水光。

    司機師傅固然能侃,好在還沒忘了現在是上班時間。嘮叨了一兩分鐘,就急急忙忙地結束了談話。

    這個世界上有三種職業的人,你是不能跟他太熱乎的。出租車司機、推銷員、導購員。爲什麼一旦讓他們開了口,你就只有聽着的份兒。

    馬曉南和包蓉下了出租車,先做了一個深呼吸,清醒清醒腦子。然後纔來好好看看目的地。

    佳園新村是本市元老級的小區了。二十多年前剛建出來的時候,一度是本市最好的樓盤,誰一聽說你住在佳園新村,必定會露出驚羨的表情。但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吹雨打,當年光鮮亮麗的外表已變得十分斑駁,就像人年紀大了,臉上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老人斑。如今它的周圍又都是高樓大廈,越發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被充滿朝氣的年輕人包圍了,孤獨之中透出一絲滄桑。

    不過老舊歸老舊,這也是一個城市的記憶,沒有舊的哪來新的。

    兩個人按照簡寧給的資料,很順利地找到了趙麗嫺家。她現在的生活也不很好。本來在銀行工作,可是金融海嘯來了,銀行業第一個收到衝擊,各家銀行都紛紛裁員。管理層都受到了震盪,更別提趙麗嫺這樣的普通職員。離開銀行以後,大環境太差,再加上剛畢業的大學生又是一個絕大的衝擊,工作愈發難找,只好散散碎碎地做些零工。去年又和前夫陳宇離了婚,現在一個人帶着一個六歲的女兒。

    看得兩人不勝唏噓。

    唉,真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趙麗嫺這一輩子就沒遇上什麼好事。

    馬曉南按了一下發黃的門鈴,結果鈴聲沒響,卻聽啪嗒一聲,整個門鈴掉在了地上。嚇得她自己也把嘴巴張成了o型。

    包蓉訝然:“我的姐姐,你就不能輕點兒”

    馬曉南也很無辜:“我就輕輕地”

    還沒說完,屋子裏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誰啊”說話的人好像得了重感冒,聲音粗啞得一塌糊塗,一時間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馬曉南和包蓉對望了一眼,也怕找錯了:“請問,是趙麗嫺趙女士家嗎”

    一串腳步聲後,裏面的木門開了,一個蒼白乾瘦的女人隔着防盜門看了她們一眼,很戒備地問:“你們是誰”正是剛纔在屋裏說話的人。

    馬曉南和包蓉連忙亮出記者證:“你好,我們是城市日報的記者。”兩人各自報了名字,便又很禮貌地問了一遍,“請問這裏是趙麗嫺家嗎”

    女人對她們的問題還是充耳不聞,只顧問自己的:“你們找趙麗嫺幹什麼”

    出來採這種訪,當然需要格外耐心。馬曉南和包蓉繼續維持着和氣的笑容。

    馬曉南道:“我們想採訪她一下,”見女人的臉上一瞬間閃過抗拒,連忙趕在她發作之前補充,“但請您別誤會。我們只是想看看她現在過得怎麼樣,絕對不會提起以前的事。”

    “對對對,”包蓉連聲附和,“我們主要是想看看她現在有什麼需要,我們報社一定會盡量幫忙的。採訪她,也是爲了呼籲更多的人關心她、幫助她。”

    女人沒說話,但也不像之前那麼抗拒,只是用懷疑的眼光默默地打量她們。她們便也默默地打量了回去。女人真的很瘦,瘦得眼窩都凹陷了,兩隻眼睛陰沉沉地緩慢轉動,略一轉頭,脖子上就會暴出很明顯的筋絡。扶在木門上的手是真正的皮包骨頭,每個指節都像怪物似地,彷彿隨時會戳破那薄薄的一層皮膚。手腕部分都找不出一點肉感,只看見圓圓的骨頭很可怕地聳立出來。

    馬曉南和包蓉的笑容在不知不覺中僵硬了,心裏微微地發着毛。

    女人還是很猶豫,既沒讓她們進去,也沒讓她們喫閉門羹。忽然,屋子裏面傳來一聲很細弱的、小女孩的聲音。

    “媽媽有客人嗎”

    聲音聽起來沒什麼力氣,但是帶着一種天真的興奮。好像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

    女人陰沉沉的眼珠動了一下,便勉強粗着嗓子回道:“是啊,你乖乖睡着。”

    小女孩兀自開心着:“是誰啊來看我的嗎”

    女人安靜了一下,回頭望了馬曉南和包蓉一眼。這麼長的時間,她們終於認出了她。

    “你你就是趙麗嫺”

    “嗯”

    馬曉南驚愕極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裏的那個女人還只是欠缺靈氣,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已經是了無生氣。不過就是一兩年,怎麼會枯萎到這個地步她也知道枯萎這個詞不應該用在人的身上。可是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更貼切的形容。

    就像那首老歌唱的,女人如花。趙麗嫺現在也還是一朵花,一朵掙扎在凋謝邊緣的花。

    趙麗嫺從她們驚訝的眼光裏,也醒悟到了現在的自己是多麼的難看。她緊緊地抿起了缺乏血色的嘴脣,緩緩地垂下了眼睛。

    雙方陷入了一陣壓抑的沉靜。

    “媽媽”直到小女孩的聲音再度響起,小聲的,有點失望的,“客人已經走了嗎”

    趙麗嫺重新擡起眼睛,看了她們一眼。

    馬曉南連忙回道:“沒有,小朋友,我們就是來看你的。”

    小女孩又開心起來:“真的嗎,謝謝”

    趙麗嫺抿了抿嘴脣,終於打開了防盜門。馬曉南和包蓉一前一後走進去,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全看清了。五十平方米的面積,勉勉強強分出兩個臥室一個衛生間,廚房和客廳是連在一起的,只用一道餐具架子隔開。最小的空間,最大的利用。房子裏的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打掃得十分乾淨,只是可惜,像它的主人一樣沒有了生氣。

    趙麗嫺默默地把她們引到了女兒的房間。房門推開的一剎那,小女孩已經笑微微地坐在牀上,睜着一雙很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們。她也很瘦弱,但比起她的媽媽還是好了很多,至少眼睛裏還有孩子氣的光彩。

    “阿姨好”小女孩真的很乖巧,明明也不認識她們,卻還是這麼的有禮貌。

    馬曉南和包蓉連忙笑着點了點頭:“你好。”

    趙麗嫺從客廳掇了兩隻小板凳。兩個人就在小女孩的牀前坐了。

    包蓉問:“你生病了嗎”

    小女孩:“嗯,有點感冒了。”又圓又黑的眼睛,實在很像那些可愛的小動物,“阿姨,你們是我媽媽的朋友嗎”

    “啊”包蓉遲疑地看了一眼趙麗嫺,見趙麗嫺沒有否認,便一口應下,“是啊”

    小女孩歪了歪頭:“那爲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們呢”

    馬曉南道:“我們是你媽媽新交的朋友。”

    “哦,”小女孩點了點頭,像個小大人,忽然又說,“那阿姨們今天中午在我家喫飯吧”

    包蓉:“啊”

    馬曉南:“呃”

    小女孩天真的臉上頓時涌上失望:“阿姨,你們還有事嗎”

    被這麼可愛又可憐的小傢伙左一個右一個阿姨,包蓉和馬曉南的心都軟了。連忙齊刷刷地搖了搖頭,一迭聲地道:“沒有沒有。”

    “那中午就在我家喫飯吧,”小蘋果一樣的臉上又笑容燦爛了,對着趙麗嫺道,“媽媽,今天中午有客人,可以做糖醋排骨了吧”

    趙麗嫺乾瘦的臉上恍然閃過一絲心酸:“嗯。”

    小孩子太天真了,一點也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還怕包蓉和馬曉南不懂似的,馬上解釋道:“我們家好久沒有喫糖醋排骨了。媽媽說來了客人才可以喫,所以我每天都盼着有客人來。等了好久好久,阿姨們終於來了。”

    趙麗嫺別過頭去,卻還是慢了一點。馬曉南看見她掉了一滴眼淚,心裏也不由自主地酸澀了一下。小女孩卻還是一無所覺,和包蓉說這說那。

    趙麗嫺偷偷地擦了一下眼睛,回頭還是給了女兒一個笑臉:“媽媽去買排骨。”她本來就啞了嗓子,聲音再怎麼不對也聽不出來。

    小女孩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歡快地道:“嗯,媽媽要買多一點。”

    趙麗嫺輕輕地嗯了一下。

    馬曉南再也坐不住了,連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轉頭對小女孩笑道,“今天阿姨請客,你還想喫什麼”

    “哇”小女孩圓圓的眼睛裏都能放出光芒來,“真的嗎”

    馬曉南幫小女孩列了一張清單,和趙麗嫺帶了兩隻包就去超市了。留下包蓉一個人陪着小女孩。包蓉隨身攜帶的那些糖果巧克力全派上了用場,不到一分鐘就徹底收買了小女孩。她現在跟媽媽姓了,名字也改掉了,叫趙熙姍。

    包蓉問她:“那你喜歡以前的名字,還是喜歡現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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