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現代詭異錄 >89.還是不明白
    小女孩左一口巧克力,右一口夾心糖果,喫得說話都不清爽了:“嗚都喜歡。”一會兒又擔心地望着包蓉,“但是阿姨千萬別告訴我媽媽。我跟我媽媽都說喜歡現在的名字。她要是知道了,”小臉挎了下來,巧克力也放了下來,“她會難過的。”

    包蓉嚴肅地點了點頭:“好,阿姨保證,你跟阿姨說的話,一句也不會告訴你媽媽。”

    趙熙姍又擡起了小腦袋,黑眼睛笑得彎彎的:“謝謝阿姨。”又興致勃勃地吃了起來。

    包蓉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小孩子的臉,真是六月裏的臉。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一點也不會隱瞞。

    吃出了一堆的糖紙,把牀前的小垃圾筒都裝滿了。包蓉拿了一隻塑料袋替她換了。拎出的舊垃圾袋裏,團着幾張面巾紙,雪白的紙面上透着點點紅色。包蓉心裏格登一下,伸手翻了出來,仔細展開一看,果然是斑斑血痕,還很新鮮。

    她喫驚地問小女孩:“你流血了”

    趙熙姍低頭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面巾紙,卻還是一臉無知的輕鬆:“嗯。”

    包蓉的心卻揪了起來。感冒她真的是感冒嗎

    “姍姍,你告訴阿姨,”她坐在牀沿,握住趙熙姍小小的肩膀,“你什麼時候流血的怎麼流血的”

    “就是剛剛,阿姨們來之前。我想我爸爸了,就哭了。”

    “”哭了哭了也不會流血啊,“然後呢”

    “然後就流血了啊”

    “啊”包蓉覺得自己有點轉不過彎,或者是不想轉過那個彎,“阿姨真的聽不懂了。”

    然而小女孩忽閃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說出了她懷疑的那個答案:“阿姨你好笨我一哭就會流血啊”

    一出小區就有一家小型超市,但趙麗嫺說那家價錢比較高,馬曉南便陪着她去了一條街以外的大超市。兩個人在超市裏挑挑揀揀,比完分量,還要比新鮮。趙麗嫺照着單子一個一個地挑下去,沒有多拿也沒有少拿。到了結賬的時候,她也沒有說一句客氣話,只是拎着東西很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馬曉南走上前去。結賬區的小櫃檯上還有一些糖果之類的小商品,馬曉南又順手拿了一盒川貝枇杷的喉糖,一結完賬就遞給了趙麗嫺。趙麗嫺看了她一眼,微微愕然。

    馬曉南道:“雖然比不上藥,但是喉嚨痛的時候喫一顆,總會舒服一點點。”

    “”趙麗嫺又低下了頭,看了那盒喉糖一會兒,接在了手中,“謝謝。”

    馬曉南很溫和地笑了一下:“不用謝。”

    她不是出於禮貌的公式化回答,是真的覺得不用謝。

    趙麗嫺是一個好媽媽,她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女兒過得好一點,像其他孩子一樣快樂的成長。只是她現在真的沒有錢。生活是很現實的,就算趙麗嫺多講一點自尊心,也不會讓孩子多喫到一塊糖醋排骨。

    馬曉南還記得小時候,放學路上經常碰到的一隻流浪貓。它很膽小,從來不敢跟流浪狗爭喫的。即使餓得瘦骨嶙峋了,只要流浪狗在,馬曉南拿再好喫的東西餵它,它也會躲得遠遠的,眼睜睜地看着流浪狗喫得一乾二淨。後來有一天,它卻突然一反常態,第一次衝了上來,搶在流浪狗的前面從她手裏叨走了火腿腸。之後,它就膽大包天起來,每次馬曉南一出現,就飛快地撲了上去。那段時間大概是因爲喫得好,它胖了起來,皮毛也有了光澤。當然也不是每一次,它都能搶得過流浪狗。有一次跑得慢了一些,被流浪狗一口咬住了後腿,它就拼命尖叫着,一邊掙扎一邊狼吞虎嚥。東西喫完了,流浪狗也拿它沒辦法,只好鬆了口,任它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馬曉南又擔心又好奇,她給它帶了這麼久的食物,卻還不知道它的窩在哪裏。而且它的腿真的傷得很嚴重,血淋淋的,一直在滴血。於是,她循着流浪貓的血跡一路找去,找到了一片空地。野草長得很高,一直到她的膝蓋,血跡被遮蓋住了。她團團轉了好久,也沒找出眉目來。正想放棄的時候,忽然傳來一兩聲細細的、顫巍巍的貓叫,離她一點也不遠。她連忙朝着聲音的方向跑去,在一隻廢棄的水泥桶裏看到那隻流浪貓。水泥桶裏鋪了一些碎布和塑料泡沫,它側臥在桶裏,擡起一雙褐色的眼睛有點戒備地看着馬曉南。在它髒污的肚皮下,有兩隻還不到巴掌大的貓崽正閉着眼睛賣力地喫奶。

    原來那時候它不是胖了。它是懷孕了。

    它那麼拼命地跟流浪狗搶東西喫,是因爲它做媽媽了。如果它還像以前一樣瘦骨嶙峋,它的孩子們就沒有奶水喫。

    也許她不該拿一隻貓來和人相提並論。但是同樣在媽媽的眼裏,自尊也好,害怕也好,都比不上讓孩子喫得好一點來得實際。

    兩個人拎了大包小包的食物肩並肩地走在喧囂的街頭。誰能想到高樓林立、五彩繽紛的大都市裏,也有這樣灰濛濛地生活着的、卑微得如同螞蟻一樣的人們。

    誰會去關心他們

    馬曉南忽然不想做這個採訪了。說是出於人道主義立場關心一下趙麗嫺現在的生活,可是其實,將來買這篇報道的人,有幾個不是想窺探一下那多年前的滅門慘案。

    趙麗嫺現在是過得不好,但至少過得很平靜。她不想連這平靜,也給毀了。

    包蓉僵硬地坐在牀沿,依稀感覺到一陣冷風吹上了後脖頸,連頭皮都猛地一麻。趙熙姍還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彎彎的,有點淘氣。她看了又看小女孩天真的臉,還是不能相信。

    “一哭就會流血”她嚥了一口口水,嗓子卻還是乾巴巴的,不問到底也不死心,“哪裏流血”

    小女孩便更明確地回答:“當然是眼睛啊”她擡手放在嘴邊,神祕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彷彿在說一個了不起的本領,“阿姨你知道嗎,我的眼淚就是血呢”

    “”包蓉心臟咚地一沉,上身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仰。

    趙熙姍驕傲地揚起小腦袋:“我媽媽說,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像我一樣,我很特別呢”突然向包蓉靠近了幾分,“這件事我媽媽不讓我告訴別人,因爲別人會嫉妒我,就不跟我玩了。我只告訴你哦,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兩個人離得很近,趙熙姍幾乎貼在了包蓉身上。包蓉能感覺到她小小的身子上傳來一陣一陣的不是溫暖,而是寒冷。那絕對不是正常人的體溫。這個念頭一旦閃現,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包蓉的胸口,心臟都快負荷不了。

    “咦阿姨,”小女孩很奇怪地看着她,“你很熱嗎出了好多汗。”說着,伸出小手替她擦了擦額頭。

    包蓉本能地想要躲開,但全身的肌肉太緊繃,只能直挺挺地坐着。趙熙姍的小手,又冷又軟,像一條笨拙的小蛇,從她皮膚上緩慢滑過。等她仔仔細細地擦完,包蓉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阿姨,你怎麼都不說話”

    “”

    “啊,是因爲肚子餓了,所以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包蓉費力地動了動嘴脣,擠出了一個模糊的音節:“唔”

    趙熙姍很自責地撅了撅嘴:“都是我不好,我應該留一塊巧克力給阿姨的。”轉念一想,又很開朗地安慰,“我媽媽馬上就回來了。她做飯又快又好喫,阿姨很快就不用餓肚子了。”

    包蓉還是隻有單音節:“嗯”

    小女孩還是那麼的快樂,並沒有察覺到她的敷衍。怎麼看,都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孩子。撇去流血淚這一點。看她低着頭,自己擺弄幾張糖紙她說這幾張特別漂亮,捨不得扔了一會兒折成一個小人,一會兒折成一個星星,包蓉緊張的神經又不覺鬆動了些。

    “姍姍”

    “嗯”

    “你一生下來,就是流血淚的嗎”

    “不是呀”

    “那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趙熙姍歪着腦袋:“嗯去年吧,”捏了捏糖紙折的星星,“那時候我爸爸還沒走。那天,爸爸和媽媽帶我去水上樂園玩。我最喜歡玩水上碰碰車了,我爸爸可厲害了,把那些人都撞得老遠,誰也不敢來撞我們。”

    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小女孩就滿面光彩,一邊說,一邊比劃開碰碰車的樣子。看她說得那麼高興,包蓉也不忍心打斷她,由着她想到哪裏說到哪裏。

    趙熙姍顛三倒四地講完水上樂園裏的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結束似的,頓了一頓,忽然道:“後來我們就回家了,再後來我一覺睡醒了,覺得身上疼就哭了。可是爸爸已經走掉了,只剩下媽媽陪着我。然後媽媽就發現我流的眼淚是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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