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筆豐厚的取材費。
唉。她看着色佳味濃的排骨,香氣一陣一陣飄進鼻腔裏的時候,便不由得有點後悔。
衝動的時候做出來的事很痛快,但衝動過去以後,現實的生活依然會擺在眼前。
她其實很需要那筆錢。
趙麗嫺端着排骨愣了一會兒,方拼命地甩了甩頭,彷彿這樣就可以甩掉那些企圖鑽出心底的軟弱和妥協。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讓自己恢復了忙碌。
菜都上了桌子,飯也裝進了碗裏,用過的炒鍋、鏟子也都泡進了水池裏。
趙麗嫺擦了擦手,脫下圍裙,喊了女兒一聲:“姍姍,喫飯了”
女兒沒有回答。
十個小孩,九個頑皮。喫飯時間喊不到人,是每個媽媽的必修課。
趙麗嫺夾了幾塊菜在女兒的碗裏,又道:“你再不來,糖醋排骨要被媽媽喫掉了”
等了一會兒,女兒房裏還是靜悄悄的。
趙麗嫺疑惑地放下了碗筷,走去兒童房前:“姍姍”
輕輕地推開門,趙熙姍很乖巧地睡着,印着卡通人物的被子很嚴實地蓋在身上,只露出一張有點蒼白的小臉。可憐兮兮的。趙麗嫺又叫了兩聲,她依然沒有答應,只好輕手輕腳地,一直走到女兒的牀前。
趙麗嫺挨着牀沿坐了,不捨地摸了摸女兒恬靜的小臉。
房間裏的窗簾長年拉着,即使中午也像陰天一像暗沉沉的,也少了不少暖意。連指尖觸摸到的幼嫩皮膚,也涼涼的,好像剛吹過冷氣。
大概是感覺到了母親的碰觸,趙熙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卻嚇得趙麗嫺猛喫一嚇,身子本能地往後一仰。她的整個眼球一片血紅,紅得像兩顆上好的鴿血石鑲嵌在大大的眼眶裏。
“姍姍姍”趙麗嫺的喉嚨直髮緊,有一剎那,她都在猶豫,躺在牀上的那個小女孩還是不是她的女兒。
“媽媽”趙熙姍似乎轉動了一下眼珠,血汪汪的眼睛似乎隨時會滴下血來。她的聲音很小,如果不是房間裏太安靜,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趙麗嫺一驚:“你,你怎麼了”
“我”趙熙姍細細地喘息一聲,艱難地道,“心口好疼”
“好,媽媽給你看看。”
趙麗嫺輕輕地掀開被子,女兒瘦小的身體卻還是一動不能動地躺在牀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稍微大力一點就會牽動心口的疼痛。趙麗嫺替她解開牛仔揹帶裙,捲起卡通衫。小女孩瘦得悽慘的身上,肋骨一根比一根凸出,胸口的正中印着一枚烏青血紫的掌印。
趙麗嫺大喫一驚。
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那枚掌印,比她的手足足大了一圈,幾乎蓋滿了女兒整個瘦小的胸膛。很明顯,來自於某個成年男性。
趙熙姍精神萎靡地眨了眨眼睛。在眼睛徹底閉上之前,又喃喃地說了一遍:“媽媽,好疼”
趙麗嫺心頭一沉,輕觸那掌印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找到趙麗嫺的前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離婚後,他就離開了這座城市。工作換了,聯繫方式換了,老婆當然也換了。包蓉和馬曉南足足打了四個小時的電話,差不多把和他沾點兒關係的人都騷擾了一遍,終於得到了他現在的手機號碼。
包蓉按了免提,兩個人一起湊了上去。電話只響了兩聲,便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
包蓉:“您好,我們是城市日報的記者。請問是陳宇先生嗎”
“城市日報的記者”男人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了這通電話,“對,我是陳宇。你們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
馬曉南開門見山道:“想必您也知道趙麗嫺小時候的事。”
陳宇:“你是說,她哥哥殺了她父母,但是自己也被她父親殺掉的事。”
馬曉南:“對。這件事已經過去二十年了,我們社想做篇報道。”
陳宇:“哎你們不是已經報道過了嗎今天的第三版。雖然不是頭版頭條,也好長一段。我剛看完,寫得很好,很讓人感動。”
馬曉南:“您過獎了。我們是繼續跟進一下,如果有新的資料、新的視角,還可以做後續報道。”
“原來是這樣。”對方又停了一會兒,“既然她自己都願意接受你們的採訪了好吧,你們問吧”
馬曉南:“謝謝。如果您不介意,可不可以先說一下你們爲什麼離婚”
“離婚”對方的聲音不覺高了起來,“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哦,我的意思是,是不是當年的事對你們的婚姻和家庭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陳宇便輕輕地“哦”了一聲,更像嘆了一口氣:“你們記者還真是敏銳。沒錯。應該說,當年的事一直在影響着我和趙麗嫺。從我們開始談戀愛,到我們結婚,再到有了女兒最後離婚。談戀愛的時候,我就是被她那種憂鬱的氣質給吸引了,總想保護她,也以爲自己有一天能撫平她心裏的傷口。所以我跟她結了婚,生了女兒,我得說,有幾年我們真的還算是個幸福的小家庭。可是我女兒出事以後,對她對我的打擊都很大尤其是她。我不是沒有努力過,但是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像壞掉了一樣,怎麼也修不好了。”
馬曉南:“能說得具體一點嗎她在言行上,都有哪些不正常的表現”
陳宇:“她總是疑神疑鬼的,覺得女兒出事是因爲當年的那件事,所以就老是抓着我說那件事,一會兒很害怕似地緊抱着我不放,一會兒卻又像仇人似地對我拳打腳踢。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重複,拖了有半年,我沒有一天不掛彩的,鬧得周圍鄰居不得安生,我在公司裏也擡不起頭來。她真的超出了我能承受的界限。”陳宇又嘆了一口氣,“我愛上她,是因爲她忘不了那件事,我離開她,也是因爲她忘不了那件事。”
馬曉南:“你們離婚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了嗎”
陳宇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想聯繫。當初離婚,房子全給了她,存摺上的一大半也給了她。我真的愛過她。如果當時,能讓我從她身上看到哪怕一點點好轉的希望,我也絕不會和她離婚的。可是唉,人總是要生活的。離婚後的一個月,我回去看她,結果開門的卻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她已經把房子賣了,原來的手機號碼也變成了空號。她也不想再見到我了吧”
“所以你就沒有再去找她了”
“嗯。”
馬曉南:“可是,你女兒呢”
陳宇頓了一下:“我女兒”
“你不想去看看她嗎”
陳宇默然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便有點哽咽:“當然要看。我每個月都會去看她,買點花、還有棒棒糖她最喜歡喫棒棒糖了。下個月還是她的生日呢”
馬曉南和包蓉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你不是說,你和趙麗嫺已經沒有聯繫了嗎”
“是啊。”
“那你怎麼去看你女兒”
陳宇好像也被她們問住了:“我去看我女兒,跟我前妻有什麼關係”
馬曉南也快糊塗了:“她們住在一起啊”
“”陳宇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你說你是城市日報的記者”
“是啊”
“開什麼玩笑”陳宇憤怒地低吼,“這種惡作劇很有趣嗎”
馬曉南只覺得耳膜一炸,人都有點懵住了。包蓉也嚇得肩膀一聳,呆呆地望着她。陳宇的聲音卻愈發憤怒,震得電話的擴音器都嗡嗡作響。
“我女兒已經死了”
鏗的一聲,電話被大力地掛斷了。
單調響亮的嘟嘟聲中,馬曉南和包蓉直愣愣地瞪視着彼此,渾身涼得好像剛從冷水裏爬出來。
她們真的見鬼了
鬼童
十歲的趙麗嫺好像有點懂了,一把抱住哥哥,仰頭看着他沉默的臉:“那哥哥也不開心嗎”
“沒有。”趙志希淡淡地笑着,看着妹妹天真的眼睛,又不覺改了口,“有一點吧”
趙麗嫺很擔心:“哥哥,你不要不開心啊”低頭想了想,便又笑着擡起了頭,“我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哥哥開心”
趙志希被妹妹逗笑了:“是嗎”
趙麗嫺拉過趙志希的手,向自己的短裙下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