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嫺嚇得呆住了，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仰望着哥哥。
趙志希看着妹妹天真無知的臉，漸漸地，勉強冷靜了下來。他蹲在趙麗嫺的面前，握住她小小的肩膀，難以啓齒地問：“你知道你知道你剛剛在幹什麼嗎”
趙麗嫺點了點頭：“我想讓哥哥開心啊”
“可是”趙志希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這樣怎麼會讓哥哥開心呢”
趙麗嫺很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可是爸爸說，這樣就會讓他開心。”
趙志希顫抖了一下，臉色刷的一下子變得蒼白。他好像明白了什麼：“爸爸每次晚上去給你講故事，都會叫你這樣嗎”
“嗯。”
趙志希抓住趙麗嫺的手痙攣了一下，薄薄皮膚下的青筋可怕地鼓了起來。
趙麗嫺痛得縮了一下肩膀，小聲道：“哥哥，好痛。”
趙志希鬆了鬆手。下一秒，又用力地把妹妹抱在懷裏。眼淚迅速地從他年輕又慣於忍耐的臉上滑落，一顆一顆消失在趙麗嫺黑色的頭髮裏。
“哥哥，”趙麗嫺依偎在他的胸口，聲音模糊地問，“你哭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不是，”趙志希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他哽咽着，努力不讓她感覺到他在掉眼淚，“是哥哥的錯。”
“犯錯也沒關係的。”趙麗嫺抱着哥哥細瘦的腰，笨拙地安慰，“老師說，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對，”趙志希咬了咬嘴脣，淚溼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道駭人的光芒，“哥哥要改正這個錯誤。”
馬曉南驀然驚醒。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見自己慌張的喘息聲。
“你在幹什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馬曉南尖叫一聲，直接從牀上滾了下去。對方也嚇得尖叫了一聲，啪的一下開了燈。馬曉南下意識地擡手遮在眼前，慢慢適應了一下，纔想起來自己沒有回家，而是在包蓉家過夜。
包蓉的短髮睡成了一隻鳥窩，還在花容失色中：“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趙熙姍又來了”
“不是不是，”馬曉南喘了兩口氣，又從地上爬回被窩裏，睜着眼睛看天花板，“是我做了一個噩夢。”
包蓉大鬆一口氣，心臟就像坐了一把雲霄飛車。撲通一聲倒回牀上，揉了揉太陽穴，卻還是突突直跳，好像連同睡意也被嚇飛了。
“你又做什麼夢了”她有氣無力地問。
馬曉南嘖了一聲：“我又夢見趙志希了。”
“啊”包蓉連忙翻過身，支起下巴等下文。
“還有趙麗嫺。在夢裏面，她還是個小女孩。”
“他們都幹嘛了”
馬曉南望了包蓉一眼，也翻過了身撐着臉頰，和好友來個面對面的談話：“我要跟你說，我好像在夢見他們當年發生的那件事，你信不信”
包蓉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下頭：“信。”
“”馬曉南仔細看了她兩眼，發現她不是開玩笑，“你爲什麼會相信”
“唉要早兩天你跟我這麼說，我一定以爲你腦子有病。但是自從碰上這對母女之後我算是明白了，沒有可不可能，只有相不相信。”
這倒是。比起那個詭異的小女孩，她這算是小兒科了。
“說吧，”包蓉拍了拍枕頭，讓自己躺得舒服點兒，“你都夢見什麼了”
馬曉南便從第一次夢見趙志希開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包蓉聽完，嘴巴張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
“這麼說，我們真的誤會趙志希了。”說着戳了一下馬曉南的臉頰，紅通通的巴掌印不那麼腫了，但還是很清晰，“你這五根金條，捱得不多。”
馬曉南啪的一聲，拍開她的手。
包蓉又道：“真是想不到，趙達剛會是這種人。看着倒是挺人模人樣的。我還真以爲他是偏心趙麗嫺呢”想了想又問，“哎你說他對女兒這樣，他老婆知不知道”
“不知道吧我問過趙麗嫺，她說，鄒虹本身也在揹着趙達剛虐待他們。”
包蓉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冷笑：“這對夫妻倒真是一對絕配。幸好他們沒有通同合作，不然趙志希和趙麗嫺還不知道被傷害成什麼樣子。”
馬曉南只覺得想不通，喃喃地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父母”
趙志希，短暫的十五年生命裏，你究竟揹負了多少的痛苦和絕望
敲門聲持續了很久，久到趙麗嫺無法忽視。她只得慢吞吞地開了門，防盜鐵門外又是馬曉南，還有包蓉。她將大半個身子都隱藏在木門之後，牴觸的情緒剎那間從臉上掠過。橫亙在她們之間的防盜鐵門，像一個牢籠囚禁了趙麗嫺，但也像一個城堡保護了趙麗嫺。
“你還來幹什麼”她平板地問。
馬曉南自覺底氣不足，就算趙麗嫺的態度再惡劣，她也沒意見。
“我是來道歉的，”她低頭揣摩了一下，該怎麼說纔不會對趙麗嫺造成二次傷害，“你哥哥真的是個好哥哥。”
趙麗嫺完全沒有盡棄前嫌的意思。她靜靜地看了馬曉南好一會兒，反而透露出一點譏諷：“你又知道了”
馬曉南有點窘迫：“我是誠心來道歉的。”說着又從包裏拿出昨天被拒絕過的取材費，從防盜鐵門的間隙中遞了過去，“拿着吧，你生我的氣，可是這是你應得的。”
趙麗嫺看着那筆錢，一直放在木門背後的手暗暗捏緊了門鎖。她終於接過了那隻厚厚的牛皮信封。
包蓉向她身後看了看。今天這小小的屋子真的很安靜，她們站在門前這麼久了，一點趙熙姍的聲音都沒有。其實今天她會和馬曉南過來，也是想搞清楚那個忽而可愛忽而可怕的小女孩，究竟是人是鬼。
“趙女士，”她小心地問，“姍姍不在家嗎”
趙麗嫺頓了一下，擡起眼睛望了她一眼，還是冷冰冰的：“她有點不舒服，在睡覺。”
包蓉噎了一下，但還是鼓足了勇氣：“上回她跟我說很喜歡喫棒棒糖，”連忙拎起手裏的糖果袋，“我特意給她買了點兒。”
糖果袋又大又鼓，無法塞進防盜門。趙麗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防盜門。但是她站在門前，仍然沒有放她們進去的打算。
包蓉只好乾脆來招狠的：“昨天，姍姍跑到我們報社找我了呢”
趙麗嫺渾身一震，猛然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睛本來就大，眼眶又因爲過度的飢瘦顯得很突兀，這樣用力地一睜，彷彿眼球都快掉出來一樣。包蓉不由自主地就退後了一小步。
“什麼時候”
“啊”
“我問你她什麼時候去找你的。”
“哦哦就上午，剛上班的時候。”
趙麗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又白了一層。她咬了咬薄薄的嘴脣，眼珠很焦慮似地左右移動了一下。又陡然擡頭：“她對你做了什麼”
包蓉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沒沒什麼”
“她對你做了什麼”
馬曉南仔細地看着趙麗嫺的反應，插入道：“你好像知道她會對我朋友做什麼”
趙麗嫺別過臉去，矢口否認：“不，我不知道”
“姍姍不是普通的孩子，對不對”
趙麗嫺喫驚地轉過臉。可轉念一想，驚訝又迅速地被憤怒替代：“你們就是想來挖新聞的，何必又裝什麼好人”說着就要把門關上。
馬曉南眼明手快，忙搶先一步抵住：“昨天我朋友差點被你女兒害死”
趙麗嫺呆住了。
“你既然知道她很特別，你就有責任告訴我們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一次是我朋友幸運，下一次呢”
趙麗嫺用力地咬着嘴脣，眼神裏有着無可掩飾的惶恐。沒有一個母親，會希望自己的女兒是殺人兇手。
馬曉南便又放柔了聲音：“最低限度，你也不想一個人承擔這麼多吧”
包蓉也道：“也許我們可以幫你。姍姍真的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趙麗嫺的眼睛微微溼潤了。她鬆開了被自己咬得發白的嘴脣，慢慢給她們讓了路。
第二次進入趙麗嫺的房子，也許是心理作用，好像比上一次更灰暗陰冷。外面的陽光燦爛都像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能進入到這個屋子裏的，只有隱隱約約流動着的一絲冷風。趙麗嫺領着她們一起進了女兒的房間，厚重的窗簾嚴絲合縫地拉上了，只剩下一點點微弱的光線。整個屋子就好像提前進入了黑夜。
過了好幾秒，馬曉南和包蓉才漸漸適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