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當時老人家特意囑咐過:千萬別弄丟了,也許以後用得着。離開泗州縣以後,他以爲事情都過去了,就把這玩具車隨手丟在了抽屜裏。

    他沉吟了一會兒,拾起玩具車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太陽越升越高了,氣溫也越來越高。雙休日正是寵物爸媽表達對寵物兒女關愛的好日子。不多時,小小的診所裏就人滿爲患。大大小小,各種顏色的貓貓狗狗也多得東一隻西一隻,有的蹲着,有的趴着,有的被主人嬰兒似地抱在懷裏。管得住主人們的嘴巴,也管不住寵物們的嘴巴。就聽汪汪聲和喵喵聲此起彼伏,比菜市場還熱鬧。

    一直忙到午飯時間,診所纔有了片刻安寧。

    劉時中記着昨天和金玫的約定,打電話給附近的烤鴨店訂了半隻北京烤鴨和一份清炒蔬菜。烤鴨店雖然不大,但是師傅的手藝很地道。據說是在北京全聚德學的正宗烤鴨,鴨皮烤得金黃脆嫩,鴨肉片得差不多紙一樣薄,連裹着鴨肉用的麪皮都比別家更有嚼勁。

    金玫喫得連連點頭,手忙腳亂了一個上午,總算沒有白白受累。

    “劉醫生,”她問,“你覺不覺得,昨天的那個黑衣女人有點怪怪的”

    那個養了一隻德國牧羊犬的女人。劉時中沒想起女人的臉,倒先想起了那隻皮毛黑得發亮的大狗。昨晚以前,他還不會覺得一隻狗有什麼,但是現在,一提起德國牧羊犬就不由自主地心底發寒。

    “有嗎”他捏緊了手中的筷子。

    金玫回想着昨天的情形:“這麼熱的天,還穿了一件長袖的黑色連衣裙,一直拖到腳踝。就差像阿拉伯女人一樣圍個頭巾了。”

    聽她這麼一描述,劉時中的注意力才從那隻狗轉到了女人身上。的確,女人把自己包得特別嚴實,臉似乎也特別的白。明明是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天氣,一看見她氣溫就好像自動降低了十度。

    金玫又道:“你不知道,你昨天走了以後,她還定定地看着你的背影。那個眼神”她連忙甩了甩頭,“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挺不正常的。”

    正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劉時中本來也沒有想太多。畢竟開寵物診所的,德國牧羊犬也並不少見。可是聽金玫左一句“怪怪的”,右一句“不正常”,心裏也不免疑竇叢生。

    人真是不能想,越想就會覺得越對。那個女人從來沒有出現過,昨天第一次出現,他們就遭受了襲擊。襲擊他們的,同樣是一隻德國牧羊犬。世界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劉時中一點食慾都沒有了,放下碗筷問:“你後來有沒有問她的姓名住址”

    金玫噝地抽了一口氣:“沒有。說實話,你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對着她,還有她那條大狗,心裏怕得厲害。恨不能馬上送走她們,哪還有心思閒聊。”

    劉時中懊惱地皺了一下眉頭。

    金玫提醒道:“反正她今天還要帶狗來掛第二瓶點滴,到時候再問嘛。”

    劉時中也只好如此,正擡頭看掛鐘,就聽門口叮噹一聲,有人已經推門而入。黑色長裙的女人牽着一隻矯健的德國牧羊犬姍姍走近。長裙換了一條,但一樣將雙臂包得嚴嚴實實,裙襬長得幾乎觸及腳面。那隻大狗比昨日精神了許多,緊跟在主人的身旁略略不安分地走來走去。

    “真不好意思,”黑衣女人靦腆地笑了笑,“我來得又不是時候,打擾你們喫飯了。”

    劉時中心裏戒備着,起身道:“沒關係,剛好喫完。”

    金玫連忙放下了碗筷,走去他身後,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說曹操,曹操就到。”

    劉時中只道:“去準備藥水吧。”

    金玫應了一聲,草草地將飯菜收拾了一下,一起端到了後面。

    黑衣女人牽着牧羊犬走到診斷牀前,便見牧羊犬稍稍一蹲,嗖的一下竄到了診斷牀上。它調了個頭趴下身子,狼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劉時中心裏禁不住又是一涼。

    女人不無感謝地道:“劉醫生醫術果然信得過。昨晚掛完水,回去就肯喫東西了。”

    劉時中儘量放輕鬆地笑了笑:“不用放在心上,本來也不是大毛病。你們後來,打點滴打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啊”

    “挺快的,半個小時吧”

    “哦,那差不多六點就可以回家了。”

    劉時中飛快地轉動大腦。他從離開診所,到譚魚頭火鍋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然後洗手的時候第一次聽到狗叫聲。那隻狗說不定從那時候就盯上了他們,趁他和馮孝誠不在,就向崔晴和白俐發出攻擊。空間上的距離對它來說根本不是障礙,它可以像風一樣來去自由。

    “嗯,”女人看着金玫熟練地替牧羊犬打好點滴,“我跟它一路走回家,天還沒黑呢”

    金玫插入道:“這麼說,你家離我們診所也不是很遠啊”

    女人回答:“走路要四十多分鐘吧。”

    劉時中:“還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女人微微一笑,摸了摸牧羊犬的頭,並不回答。

    金玫和劉時中對望了一眼,又問:“那你怎麼稱呼”

    女人道:“我姓文。”

    “哦,文小姐。”

    “不用這麼客氣,叫我文子就可以了。大家都是這麼叫。”

    劉時中默默思索着,要怎麼樣才能把對話延續下去,沒料到女人卻先開啓了新的話題。

    “聽我朋友說,劉醫生前不久剛去泗州縣旅遊了”

    “啊是。和朋友們一起去的。”

    “那真是巧。我家也有親戚剛從那裏旅遊完回來。說是那個白馬湖大中午的時候也涼嗖嗖的,”頓了頓,忽然低低地補了一句,“有點邪。”

    有點邪劉時中想起崔晴曾在遊湖的時候突然昏倒。事後,她說她看見一具白骨爬上了他們的小船。他不禁悄悄地瞄了女人一眼,女人還在很疼愛地摸她的牧羊犬:爲什麼,她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她真的有親戚也剛去泗州縣旅遊了嗎

    “在大湖上面行船都是涼嗖嗖的,”他輕飄飄地回道,“心理作用吧。不過白馬廟倒是挺靈的。”

    “那也得求到廟裏的護身符纔行。我親戚沒有那個福氣,回來以後就總覺得諸事不順。不是忘了鎖門就是差點被車撞到,最奇怪的是”女人終於擡起了頭,直直地望進了劉時中的眼睛,“老覺得聽見狗叫”

    劉時中心裏一顫,面上仍然盡力維持平靜:“是麼會不會是附近人家養的狗啊”

    “也許吧”下一秒,女人卻將話鋒一轉,“劉醫生和你的朋友們回來後,就沒有發生一點怪事嗎”

    她的眼睛始終定定地看着他。劉時中開始有點明白之前金玫說的話了。她的眼神的確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冷冷的,但又不是全然的陰森,更像是有無形的利器隱藏其中,散發出一種危險的味道。

    手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捏了一把冷汗。

    “你說狗叫聲嗎我天天都聽到。”他繼續微笑以對,“至於其他的你看我,像是有怪事發生的樣子嗎”

    女人的眼神越發讓人發毛。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也朝劉時中回了一個微笑,便低了頭專心地撫摸牧羊犬。

    只是在劉時中的眼裏,怎麼看都覺得她的那抹微笑似乎有點諷刺的意味。

    之後,三人誰也沒再繼續這場談論。午休時間一過,診所又漸漸地忙了起來,劉時中便也無暇顧及。忙到告一段落已是一個小時後的事。劉時中四下一看,方纔發覺沒有了女人和牧羊犬的身影。

    “金玫,文小姐什麼時候走的”他問。

    金玫也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哎已經走了嗎”

    劉時中一皺眉頭:“你替她的狗拔了針,你不知道”

    金玫奇怪地問:“不是你拔的針嗎”

    劉時中登時說不出話來了。金玫還在嘀咕“真是個怪人”之類的無聊話,他卻已經不光是覺得怪,而是有點心驚膽寒了。他想:女人會帶着那隻德國牧羊犬直接出現在他的面前,一定有其原因。示威還是爲了親眼看看他們不知危險從何逼近的愚蠢樣子反正,不會是好事。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口袋,緊緊地攥住了那隻玩具小車。

    下午的美好時光就在大腦昏昏噩噩的狀態下飛速而過。

    幸而寵物們也沒什麼疑難雜症,劉時中就是隻用一半的清醒也能應付。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時,已經遠遠超過了下班時間。天色灰濛濛的,夕陽也只露出了一點紅光。金玫大概有約會,一看時間便驚得“啊”了一聲,然後就像小宇宙爆發了一樣,一陣旋風似地收拾起藥品器具。

    劉時中看得好笑,正要幫忙,忽見診所靠近玻璃門的地方竟然站着一隻德國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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