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易明想不通，站在門邊有點發愣地看了王先生一會兒，方輕輕地關上門。門咔嚓一聲合上的一剎那，王先生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他看着他慢慢地走過去，問：“只有你一個人”
肖易明拉開椅子，和王先生對面而坐。他並不急着馬上開始交談。江警官他們不知道他的天賦。但是，知道他天賦的人都知道，如果想知道一個人的真實想法，與其讓他和那個人交談，還不如讓他靜靜地去聽。
王先生等了一會兒，見肖易明完全沒有答腔的打算，也並沒有動怒的跡象。笑呵呵的，依舊憨厚中帶着一絲軟弱的模樣道：“本來還以爲是那個劉時中過來。他好像很瞭解我的樣子。算了，你來也一樣。”肥厚的嘴脣又上揚了一些，“我現在知道了，你也挺有意思的。”
他想的就和他說的一樣。但是肖易明還是有一點介意他的笑。就算他笑得再軟弱可欺也好，事實已經證明他並不軟弱可欺。他很危險，殺了人還敢把死者的舌頭吞喫下肚的危險。在他的心裏，人已經不是人了，只是供他虐玩的木偶而已。
雙方又靜了一會兒，王先生又問：“你怎麼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恍然醒悟，“哦，你的病還沒好。”
肖易明仍然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王先生。他想，如果他不僅有一雙過人的耳朵，也有一雙過人的眼睛，可以直接看穿一個人該有多好。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王先生開始覺得麻煩了，皺了皺眉毛道：“這樣豈不是很奇怪只有我一個人在說話。”
本來還想和他好好聊聊，互相交換一下信息。
肖易明把王先生的想法聽得一清二楚，看來他不應該再沉默下去了。便坐直了身子，打開電腦。
“你特意要跟我們見面，想聊點什麼”
“哦”王先生很新奇地看着電腦，面孔上滿是老人家對高科技產品的不敢置信，“電腦會代替你說話”哈哈，真有意思。
“很有意思吧”肖易明微微一笑，“可是，有你想跟我們聊的話有意思嗎”
“嗯”王先生愣了一愣，慢慢地，也露出了一抹笑容，“那可能就要差了一點兒。”不，是差很多。
“你謙虛了。應該是差很多吧”
“”王先生收斂了笑容，眯起一雙小眼看着肖易明：他好像能看透我的想法。
“不過，我倒是很有點懷疑。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呢你的那些罪行，我們都已經知道了，警察才需要證據，我們又不需要。我們只要知道你是個變態，是個兇手，連你的家人都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牽扯，就已經足夠了。你還能說出什麼有意思的話來”
王先生嘴角抽搐一般地笑了笑：臭小子，你以爲這樣就能激怒我嗎
“說不出來了”肖易明佯作意料之中地輕輕一笑，“像你這種沒耐心的人，如果真的有那麼有意思的話要說，我一坐在這兒你就迫不及待地說出來了。怎麼會跟我沒完沒了地嗦這麼半天”
“你說我沒有耐心”王先生臉頰微微一抽，憨厚的假象退去，兇狠的真象浮現，“要是我沒有耐心，我會在那些賤人的身上花那麼多的時間嗎我有沒有耐心，不是你說了算，你應該去問那些賤人”油亮的鼻翼不停翕動，回想起那些女人如何在他手中掙扎，讓他的雙眼點燃了一絲興奮的火光。
肖易明的胃裏泛起一陣噁心。對於那些女人的遭遇，他曾經感同身受，因此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更有理由覺得十足噁心。他也比任何一個人更希望兇手被繩之以法。王先生已經上鉤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下去。
“你當然沒有耐心。”機械的電子聲也有它的優點，任憑他心中再不冷靜，電子聲也還是平板得沒有一點破綻，“如果你有耐心，怎麼會被你老婆唸叨了幾句話，就要去殺人你有沒有耐心，當然不是我說了算，可我也不需要去問那些女人，我應該去問你老婆。你有沒有耐心，她纔是最清楚的人不是嗎”
“你閉嘴”王先生憤怒地猛拍桌子，霍然而起，手銬打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凹痕：不許再提起那個該死的賤人
肖易明冷笑：“我只是說了幾句話，你就失控得像一隻關在籠子裏的猩猩，你還敢說你有耐心”
王先生緊緊地抓着桌面，臉上、脖子迅速充血，一根一根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蓬勃地突起，隨時會爆裂一般。
江警官心裏一沉，轉頭就要離開，卻被省裏來的一位專家一把攔住。
“再等等。”
“可是”
“再等等”
專家說得很堅定，江警官不得不停下腳步。監視器上，王先生的憤怒似乎已經過了頂點，反而慢慢地消減下去。呼吸漸漸地平順，手指漸漸地放鬆，血色也從臉和脖子一點一點地退下。忽然，他冷冷一笑，又坐了回去。江警官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專家的臉上露出一抹讚賞的微笑：“我現在也發現了，這個孩子是挺有意思的。”
江警官還有點擔心：“怎麼說”
專家笑回道：“這些天，王先生一直當我們不存在，無論我們對他說什麼，他都毫無反應。現在有人能讓他失控，這本身就是一種突破。而他在失控之後又能自己強行平靜下來，就更說明這個孩子對他有非同一般的影響力。”
江警官明白過來，看了看監視器上的兩人，也坐了回去。
王先生恢復了正常神色，放鬆地收回雙手。
肖易明自己也偷偷地捏了一把冷汗，其實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激怒王先生。但是他清楚地記得，王先生家裏有滿滿一個儲藏室的書。許多書都不是普通程度的人可以讀懂，所以可以說，王先生的智商和知識水準都超越了普通人。但是過人的智商和知識並沒有給他帶來過人的名聲和地位，所以很容易讓他產生懷才不遇的憤怒和一事無成的羞愧。這樣的人往往表面平易近人，但骨子裏卻清高自傲，最見不得有人攻擊他的短處。
“對不起，我沒時間跟你乾耗下去。你要是無聊，找別人陪你玩吧”
肖易明收拾電腦，起身就走。這一手算是真假摻半。如果王先生不出聲，他再留下去也沒意思。再說，上一次沒發瘋，不代表下一次不會發瘋。和一個連環兇手獨處一室，還是挺危險的。但是如果王先生出聲
“現在是你沒有耐心了，年輕人。”
肖易明停下了腳步，半轉了頭，正見王先生的臉上透露出一絲嘲諷和自得。他便也翹起嘴角，輕輕一笑便又轉了頭，仍舊準備開門。
“你知道我爲什麼給她們穿上婚紗嗎”
肖易明手上一頓，不覺再次轉頭。
監控室裏的衆人也不覺集中起精神，身體前傾。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場會談，乃至於這件轟動全省的連環殺人案，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江警官有點緊張地握緊了椅子扶手，心道：動機、手段、時間、地點他會順利地交待出一切嗎
控制權又回到了王先生的手上，他得意地笑了笑，頗有風度地做了一個請回座的手勢。見肖易明仍然站在門邊，冷冷地看着他，不由得笑着輕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個劉時中說，我是把那些女人當成了我老婆的替代品。我一個一個地殺死她們，其實是一次又一次地殺死我老婆。那他是怎麼解釋我爲什麼要給她們穿上婚紗的呢因爲我覺得我老婆穿上婚紗和我結婚的時候，是她一生當中最美麗、最惹人愛的時候嗎”
肖易明終於收回了放在金屬門鎖上的手，又回到座位上。老實說，他纔沒有興趣知道一個變態的噁心想法，但是受人之託，就該忠人之事。
“你不是這麼想的嗎”
“是這麼想的。”
“”肖易明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頭，“你在耍我嗎”
“沒有。”王先生無聲地擴大了笑容，豎起右手肥短的食指，“只是想提醒你們，似乎忘記了一個細節。”
肖易明仔細地看了看王先生的神色，試探地問：“你給她們穿的婚紗嗎”
王先生呵呵一笑：“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但卻不知道問題是什麼。”
肖易明明白這是王先生給他出的一道考題。如果他不能找出答案，就等於被王先生淘汰出局。他以後都不會有機會，從王先生那裏挖出真相了。
婚紗。又是婚紗。他真是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