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死老頭，不會看了一夜的電視吧
李太太頓時有點兒生氣起來。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子，還看通宵電視。便一骨碌爬下牀，套起拖鞋就衝到客廳裏。李先生果然背對着她，很舒服地躺在正中間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着電視。
“這都幾點鐘了”李太太大聲嚷起來，“虧你也不知道餓”
李先生依然不理她，只顧盯着電視。
李太太氣呼呼地回到臥室換好衣服，又轉出來，從廚房裏拎出環保袋衝着李先生又是一嚷：“就看死你吧我去買菜了。”憤憤地從他身邊走過時，竟冷不防腳下一滑，哧溜一聲一個整摔。痛得李太太登時慘叫出聲。
兩隻手本能地在地上一撐，竟然也是一滑，差點兒沒撐住。
李太太忍着痛，且坐在地上擡手一看，這纔看見兩隻掌心裏糊着一層糖稀似的、微黃的透明液體。沒膠水那麼厚，倒有點兒像口水。登時噁心得不行：“這什麼玩意兒啊”
猛一回頭，又朝李先生喊：“還不來扶我”
李先生這才勉強擡起眼皮，朝她看一眼。年過半百的人，不比小夥子精力充沛，才熬一天夜臉上就看出灰白來。兩隻眼睛裏也佈滿了血絲，很沒力氣地看着妻子。停了一停，還是慢慢走過來扶起了李太太。
李太太餘怒未消地低頭看看自己摔倒的地方，這才發現地上還有一大灘那種微黃的液體。剛纔那一摔，蹭了不少在自己身上。
真是髒死了。
就算她不是個有潔癖的人，也沒法穿這麼一身衣服出門啊。
“這東西哪來的”她問。
李先生白她一眼：“我怎麼知道。”
李太太真覺得好笑：“你坐這裏看了一整夜的電視，你不知道誰知道”
李先生默默地想一會兒：“你也說我都在看電視了啊。”
李太太氣結。深切地體會到，跟這個過了大半輩子的人就是有理說不清。只好先去飛快地衝洗了一下，換一套乾淨衣服。出來客廳看到老頭子又坐去沙發沒事兒人一樣，繼續看他的電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還看，你也不知道餓”一指電視機下面的小櫃子道，“那裏面有餅乾，餓了就喫兩塊。我買菜也得有一會兒。”
李先生：“嗯，知道了。”
李太太走兩步又想起來：“對了，昨晚對面的顧奶奶是不是來找過我”
李先生微微詫異地擡起眼睛：“你聽到了”
李太太：“嗯。不過一會兒，我就睡着了。”順口一問，“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我聽你們有說有笑了好一陣子。”
李先生嘿嘿一笑：“能說什麼啊。她就是來打個招呼，本來說好下午來打牌的嘛，後來一忙就給忘了。我當然跟她說沒關係咯。”
李太太：“就這呀”
李先生：“嗯，就這。”
李太太正覺無趣，忽然又見李先生動了一下，伸手指着她剛剛摔倒的地方：“我想起來了，她當時就站在那裏。”
臨出門的時候，李太太還是沒忍住多操一份心，讓老頭子趕緊上牀躺一會兒，兩隻眼睛都快害紅眼病了。還有，也沒忘記提醒他，上牀補睡之前先把地拖乾淨。
這條街走到頭，再轉兩個彎，就有一家中小型的超市。價格肯定比市區的大超市要貴一些，但東西還算新鮮，也比較全。特別是這樣一個走兩步都冒熱汗的天氣，也情願多花兩個錢，省去一大段的路了。在水產區買魚的時候，相熟的店員連忙奉上新鮮的整隻魷魚。李家平常特別喜歡喫海貨，魷魚、海鯧更是最愛。
李太太老道地看看那些還在不停地扭來扭去的魷魚，很快就挑中了一條。店員連忙撈起那一隻，就開始處理起來。李太太在旁邊看着那滿身滑膩膩的東西，不知爲什麼，忽然又想起早上害得她摔跤的透明液體。不由自主地，就從胃裏翻起一陣噁心。
那一瞬間，她真想說不要了。可是人家都已經在裝袋了，也只好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就算被砍成了一塊一塊、一截一截，那些明顯帶着吸盤的觸鬚還是在扭來扭去。看得她背上一麻。幸虧早上還沒喫早飯，不然這會兒肯定要吐了。
付了錢，她拎着那袋還在死後掙扎的魷魚一邊走一邊想早上老頭子說的話。
他說，那灘液體就是顧太太站過的地方。
老實說，她當時也就是一愣，隨即就沒放在心上了。就算顧太太在那裏站過，又能說明什麼問題還是跟她沒關係嘛。
她家客廳的地面貼的都是整片的大理石，平平整整。就算是從地下滲出來的，那也該在拼接的細縫處。怎麼會是在一塊大理石磚的正中間呢而且完全不着四邊。
那是從天花板上滴下來的嗎
好像也不對。天花板也裝修得密密實實的，一樣連條縫兒都沒有，能從哪裏滴下。
難道
顧太太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站住腳。
難道，這又是一個突然出現在她家中的怪東西就像那塊曾經去而復返的肉一樣。
迎面忽然吹來一陣滾燙的熱風。顧太太卻打了一個寒顫，匆忙醒來。原來她不知不覺地，已經走到了超市門口。顧客們來來去去，每次掀起門前那一塊塊透明塑料的簾子，就會帶進來一陣讓人心煩意躁的熱風。
這一頓飯就喫得格外早。還沒到十一點，老兩口就洗洗涮涮，連桌子都收拾好了。也不知道這算是早飯，還是中飯。
李先生終於撐不住了。跟妻子一起收拾的時候就禁不住的呵欠連天，一收完最後一隻碗，便忙不迭地回到臥室裏睡覺去了。李太太從昨晚十點不到，一直睡到今早快九點才醒，差不多睡了十二個小時，此時哪裏還有睡意。別說睡了，整個人簡直太有精神了。
這多餘的精力便害得她止不住地想那塊肉，那攤液體好幾次站起身來，想去叫醒老頭子，好好商量一下。但看到他睡得直打呼嚕，又只好退回來。一個人在客廳裏如坐鍼氈。
一會兒，她終是又站起來，來來回回地在客廳裏轉了好幾個圈，終於打電話給昨晚留在家裏一起喫飯的那位牌搭子。
對方還以爲又是要打牌：“今天不好打牌哦，太熱了。我剛剛看一下天氣，今天最高氣溫又上升了，有三十七度啊。”
“不，不是。”李太太小聲地說，“我我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哦，這樣啊。你說。”
“昨天你說，你兒子的那個朋友，是警察”
“是吧我看過他穿警服，挺帥氣的小夥兒。反正是在警局上班的了。”
“能不能請你讓那孩子到我家來一趟”
對方登時嚇一跳：“怎麼了”
“沒什麼。今天早上起來，好像有人來過的痕跡。”李太太撒了個小謊。
“哎呀，該不會是有小偷兒吧你家有沒有少什麼東西啊”
“好像沒有。”李太太說，“所以纔想請你那個熟人來看一下。現在報警的話，警察也不會當一回事兒吧”
“對對對。這樣吧，我馬上就打電話給他。你稍等啊。”
電話一下子掛了。李太太坐立難安地等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鐘，電話終於打回來了，連忙一把抓起聽筒。
“我跟小夥子說了，他說他不是警察，是法醫。”不好意思地笑笑，“真不好意思啊，這都怪我沒弄清。”
“法醫啊”李太太失望地輕嘆。
對方又說：“不過他說了，還是可以來看看的。就是今天比較忙，問你明天過來行不行”
李太太不覺又振奮起來，法醫畢竟也常和警察打交道，再差也比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強啊。便連忙道：“行那真是太好了”
“那好，我明天下午帶他過來。”
兩下里說定，李太太的心總算不那麼慌了。
此時的她完全沒有想到，一切都已經遲了。別說等到明天下午，就算今天下午就來，也已經遲了。
她只是真心覺得可以放鬆一下了。自我安慰地拍拍心口，就轉回廚房，準備把今天做飯做出來的垃圾倒掉。這天實在太熱，廚房裏的垃圾別說擺上一天，就是兩三個小時就開始有味兒了。一陣兒一陣兒的，有腥味兒，也有酸味兒，要是擺到晚上，非飄得整個客廳都是。
李太太彎下腰將垃圾袋的袋口紮緊，正要起身，忽然脖子上微微一涼。
伸手一摸，指尖只一小片水漬。可說是水又不像水，卻是微粘的觸感，像像口水。
啊
心中猛的一緊，立即又回想起早上那攤奇怪的液體。
她連忙擡起頭，頭頂上的天花板正好又是一滴液體落下，正正地落在她的腦門上。李太太嚇得一跳，倒退了好大一步，慌亂中一把扔掉了剛紮好的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