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明明應該是讓他放下心來的跡象,卻反而讓他這顆心越來越懸起來了。

    老胡叉着腰,對着那窗子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果斷地,從院子裏拾起那根晾衣服用的叉子,嘩的一下,把窗戶捅破了。

    驚得女人一聲大叫:“哎呀這是幹什麼呀”又要上去阻撓,“怎麼好給人家搞破壞啊”

    鄭含連忙穩住女人:“阿姨你放心。我們這也是擔心你朋友。要是沒事兒當然最好,我會賠的。”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老胡老早利落地把碎片清理乾淨,伸手進去打開了窗戶。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女人也只好作罷。卻見老胡並沒有急着跳進去,而是略皺着眉頭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忽然就喊起鄭含:“小鄭,你快過來一下。”

    鄭含便也有些不好的預感,將女人往旁邊扶一扶:“阿姨,你先在這裏等一等。”方來到老胡身邊。

    老胡皺着眉毛朝窗子裏頭一揚下巴,低着聲音道:“你聞聞。”

    鄭含朝窗戶靠近,先輕輕地嗅了一嗅,確實有股淡淡的不妙的味道。便又用力地嗅了一下。這下子是真嗅出來了,不覺微微變了臉色看向老胡。雖然還什麼都沒說,但老胡就看懂了他的眼神。

    沒錯,這是屍臭。

    老胡迅速地翻進屋裏,對鄭含道:“我先進去看一眼,你在外面看着。”

    卻被鄭含一把拉住:“不,我跟你一起進去。”

    老胡想說你只是法醫,鄭含卻已經調頭,對站在一邊,頗有些惶恐的女人道:“阿姨,你到院門口等着,要是五分鐘內我們沒出來,你就報警。”

    女人嚇了一跳。

    鄭含嚴肅地又問一遍:“聽明白了嗎”

    女人又是一驚,連忙匆匆點頭,跑到院門口去了。

    老胡看鄭含主意都拿定了,再說法醫好歹也能算半個戰鬥力,便也同意了。

    兩個人從書房走到客廳,猛一看去,也沒有半個人影。老胡正要向前走,忽然被鄭含拉住,回頭一看,鄭含指了指他的腳下。原來是一道無色的液體,被拖拉出去的痕跡。擡頭看去,一直延伸到廚房。像是有什麼東西順着這液體,從廚房爬到這裏,便消失了。兩個人便一步一步地順着那痕跡一直走到廚房,停在流理臺前。在這裏終於發現了一些異常。

    垃圾袋從筒裏拿出來,但掉在了一邊。垃圾筒翻倒,滾到流理臺的角落裏。流理臺上一摞碗碟歪歪扭扭的,彷彿隨時也會倒下。

    就是在這裏,那股令人不安的味道變濃了。

    老胡又搗搗鄭含,指了一下頭頂

    鄭含看到天花板上也有類似的透明液體拖拉的痕跡,但是快要幹掉了。顯然是在地板上的痕跡之前出現的。

    一樓看完,兩個人抓緊時間又跑上二樓,一一搜查過,一切都沒有什麼可疑的,連那不知名的無色液體的痕跡也沒有了。

    這時,從樓下傳來女人顫顫巍巍的聲音:“小鄭啊你們還好吧”

    兩個人才猛然想起,五分鐘的事兒,連忙先下樓。

    鄭含回道:“沒事兒,我們就出來了。”

    跑回客廳,老胡突然又立住,狐疑地四處看看。

    鄭含忙問:“怎麼了”

    老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沒什麼,咱們先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警惕過頭了。剛纔有一瞬間,脊背上忽然一麻,好像有什麼東西躲在暗處正監視着他們一樣。

    本來只是想順道幫個小忙,倒沒料到會碰上這種事。有點兒棘手。他們都能肯定那股味道是屍臭,但是又沒有任何可以立案的實際證據。唯一有點兒可能的,大概就是那些未知的無色透明液體了。

    鄭含先勸走了那位長輩,跟老胡一起商量商量。

    “要不然,我先採點兒那種液體的樣本,”鄭含謹慎地提議,“也許會有發現吧”

    三十七度的高溫不是蓋的。老胡已經出了一腦門一身的熱汗。他抹了一汗,死死地盯住那幢小樓。這樓就好像一個沉默的怪物。

    鄭含又道:“其實我們也不能肯定這家兩夫妻就出事兒了。對面的鄰居說得很清楚,一早上都沒什麼異常。”

    老胡也知道他說得實情,可是他就是不能釋懷:“可是那屍臭到底要怎麼解釋”

    鄭含語塞了。其實他對那屍臭也很介意。論破案,老胡絕對是他的大前輩。但要說和屍體打交道,那他比老胡更有發言權。他比誰都更明白,那淡淡的、卻幾乎飄滿了一層樓的臭味,肯定是屍體開始腐爛的味道。而且他還從那屍臭裏聞到了另一種,怪怪的味道。有點兒像嘔吐物的,帶着酸臭胃液的味道。

    老胡:“現在無非兩種可能。一,那屍臭就是這兩口子的屍體散發出來的。二,不是這兩口子,但這屋裏肯定也死過別人。”

    鄭含:“可是不管死的是誰,都一樣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纔行啊。”

    一提這茬兒,老胡也很煩,狠狠地嘆了一口氣。

    沉默了半晌,老胡才幽幽地又出聲了:“小鄭,這回好像又有點兒邪啊”

    鄭含擡頭,看到老胡也在看着自己。兩個人雖然誰也沒說下去,卻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相同的想法: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韓金髮那回。那一回死了很多人,每一個都死得不能用可怕來形容。

    一個被人用刀把下體都捅爛了,最後一刀連小腹都被刺穿。

    一個活生生地把自己全身都抓爛了,最後摳斷了自己的大腿動脈。

    還有一個被生生地夾在車門裏,半截身子都夾成了爛泥。

    還有韓金髮和他老婆的生死鬥

    這些死法簡直極富創意。

    甚至連老胡都差點兒着了道,拖着鄭含一起去死。

    一股寒意就在兩個人共同的沉默裏迅速升起。從心裏一直擴散到全身的每寸皮膚,每個毛孔。以至於明明熱得讓人大汗淋漓的天氣,卻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幾度。老胡差點兒打個冷顫。

    老胡和轄區派出所打了一下招呼,讓他們時刻注意着點兒李家的小樓。一有情況就趕緊通知他們。鄭含也採了透明液體的樣本,又回到了警局。本來好不容易忙完一件案子,可以按時下班,現在又因爲這半路插進來的事兒,只好再度加班。

    “要不明天做吧”老胡也挺過意不去的,局裏人手緊,鄭含常常超負荷工作,可是他從來也沒抱怨過。

    鄭含笑笑道:“沒事兒,這個不比屍檢,沒那麼累。倒是你早點兒回去吧。一有結果我就通知你。”

    老胡想着女兒悅悅提前一個星期就跟自己說好了,今天要帶男朋友回來喫飯,只好倚老賣老一回,就這麼先回去了。

    回到家都快七點了。就是女兒來開的門。

    “爸”胡悅半嗔半嬌地拽住老爸的胳膊,把他拉進來,“你怎麼現在纔回來,人家都等了好久了。”

    老胡只好有點兒抱歉地嘿嘿一笑。女兒長得像老婆王英,又白又秀氣。一點兒也不像他眉毛眼睛一把抓。

    後面隨即有個年輕人有點兒拘謹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笑道:“沒有的事兒,伯父都是有重要的事嘛。我們也纔剛到。”

    老胡心想這就是未來女婿了。今天是他頭一回見他。年輕人乾乾淨淨地穿個白襯衫,下面是鐵灰的西裝褲。不像他生得皮厚肉糙,天生的勞碌命,人家可是從頭到腳寫着斯文兩個字。一看就是坐辦公室的,大好前途的有爲青年。

    嗯,第一印象不錯。回頭暗暗地朝着抓緊自己胳膊的閨女使個眼神。

    閨女霎時得意地拋回個小眼神: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挑的。

    “老爸,這是我男朋友,江希孟。”又給男朋友介紹,“喏,這就是我親親老爸。”

    江希孟忙笑着給老胡鞠個躬:“伯父好。”

    美得老胡立刻把那些煩心事兒拋到爪哇國去了,連忙和老婆一起勸他快別多禮了。

    王英笑眯眯地考他:“你看看家裏多了什麼”

    老胡其實早就看到了,沙發旁多了一張按摩椅,一看就挺貴的。一定是未來女婿的孝心了。

    胡悅立刻獻寶地說:“都是希孟的主意。我跟他說你常常忙得黑白顛倒,一回家就喊腰痠背痛。我也沒料到他就一聲不吭地記下了,這回特意給您訂得這張剛上市的按摩椅,特別好用。”

    老胡笑着說:“幹嘛這麼破費我牀上躺躺也就好了。”嘴上這麼說,心裏高興死了,恨不能馬上躺上去試試。

    王英說還有一個湯,正熱着,一會兒就好。一家子就喜氣洋洋地先坐上飯桌。她做飯有兩把刷子,還有張二級廚師的證兒。年輕的時候,自己也開過一個小飯館。說起這個,老胡也怪自責的。

    刑警苦,又沒什麼油水,不能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不說,還經常連家都回不了。那時多虧了王英,一個人又要做生意,又要帶孩子,有時還得給他去送飯送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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