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一看,登時睜圓了眼睛。
年輕女人也喫驚地睜大漂亮的眼睛,嘴巴動了動。老胡雖然聽不見,但看嘴型也知道,她是叫了他一聲:“爸”
不是他的寶貝女兒胡悅,又能是誰。
那站在一旁的年輕男人,不用說,就是他的未來女婿江希孟了。
老胡回頭望一眼鄭含,喜不自勝道:“好了好了,我們有救了”急忙轉頭,對着女兒女婿連喊帶比劃。
到底是父女連心。雖然胡悅站在外頭,路上又人來車往的,根本就聽不見老胡在喊什麼,但還是馬上就猜了出來。
“我爸好像叫我們幫忙開門”她說。
江希孟覺得奇怪:“啊他們自己開不了嗎”
胡悅也想不明白,不過她還是去開車門了。但手一碰到金屬拉手,便“啊”的一聲縮回頭。
江希孟忙問:“怎麼了”
胡悅抓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地看看男朋友:“好冷。”
江希孟一怔:“我來吧。”懷着疑惑一握,一陣徹骨的寒冷迅速地傳到手心裏。要不是他有點兒準備,鐵定也像胡悅一樣縮開了。
拉鎖很生澀,第一回用正常的力氣就沒拉開。第二回江希孟咬了咬牙,暗暗多加幾分力氣,終於將車門打開了。打開的一瞬間,就從車廂裏涌出一大片寒冷,連站在江希孟身旁的胡悅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時的感覺真有幾分怪異。身後還是三十五度的高溫,讓人出了一脊背的熱汗,身前卻一下子降溫十幾度,寒毛都齊刷刷地豎起來。
冷熱夾攻。
老胡馬上從車子裏爬出來。鄭含也再一次嘗試地拉一拉自己那一面的車鎖,這次很容易就打開了。兩個人站在滾滾的熱浪裏,卻享受似地鬆了一口氣。他們身上都冷透心了。現在,這讓正常人大汗淋漓的熱浪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春天溫柔而和煦的暖風而已。
胡悅奇怪極了:“爸,你們這是怎麼了冷氣也開得太大了吧”
老胡又不好將實情告訴女兒。第一,他不想讓女兒瞎擔心。第二,就算他現在想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他又能從何說起他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呢。只好朝女兒嘿嘿一笑。
“哎,對了,你們怎麼會在這兒的”老胡問。
江希孟笑笑:“哦,我們準備去看個電影。”
老胡一下子明白過來,女兒和準女婿是在約會呢。全市最大的電影院就在這條路上。
胡悅又問老胡:“你們呢”
老胡忙道:“我們這就回去了。”
鄭含便也趁便,和江希孟、胡悅打了個招呼。
江希孟細心道:“伯父,你的車是不是有點兒小毛病附近就有修車店,趕緊送過去。我和悅悅送你們回局裏。反正也不遠。”
老胡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就怕把他們兩個捲進來呢,“這點小事兒我自己來就行。你們趕緊去看電影吧”
江希孟和胡悅看一眼,胡悅便道:“那我們走了啊,電影就快開場了。”
老胡點着頭:“去吧去吧”
胡悅又說:“門悠着點兒關,別再鎖上了,我們可管不着了。”
老胡繼續猛點頭:“行行行。”
胡悅和江希孟又跟鄭含客氣了兩句,兩個人便開車走了。
老胡和鄭含站在路邊又緩了一會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有一起苦笑一聲。兩邊車門開着,滾熱的空氣早把車子裏那不正常的寒冷掃除得一乾二淨。老胡走到車邊伸頭一看,瀰漫到報紙上的霜花化了不少,嘀嘀嗒嗒地往下滴着水珠。
兩個人想想,還是爬回車裏。車子肯定是沒問題的。這個他們心裏都有數,有問題的是那塊又是塑料袋、又是報紙層層包裹着的肉。但是這塊肉又不能丟掉,他們必須把它弄回去好好檢查一遍。
於是,把兩邊的車窗都打開了。
這樣,萬一路上又突然遇冷,車門打不開,他們起碼還能從車窗爬出去
老胡小心翼翼地將車從停車位倒出來,重新駛回路上。鄭含依然坐在副駕駛座。他有些在意地看着塞在儲物格里的東西,霜花化得越來越多了,水滴不停地淌下,從儲物格一直滴到底下,又隨着車子輕微的震動向他的腳邊漫延過來。鄭含心頭隱隱約約地一悚,隨即把腳挪開了。
馬曉南一怔,還是問道:“不會吧她大概就是五六年前轉到你們療養院的,我們的消息來源很可靠。”
“五六年前”那人想了想,“五六年前,正好是我們療養院整頓的時候吧我是那之後來的,但我真沒聽過。”
馬曉南注意了一下對方的神態,不像是說謊的,自己也不覺遲疑起來。
肖易明壓低聲音問:“你那個前輩靠不靠譜啊”
馬曉南嘖一聲:“人家幹了大半輩子的記者,你說靠不靠譜”
這時,又有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女護士走過來。那人一看見她,便對馬曉南說道:“我們護士長來了,要不你問她吧我們療養院整頓之前她就在這裏幹了好幾年了。”
馬曉南連忙道了謝,和肖易明急忙追上護士長,再度表明身份和來意。
“城市日報”護士長上下打量一眼馬曉南,還是有幾分認真,“你們又採訪她們姑侄幹什麼那時候不就已經拒絕你們了嗎”
“呃”
馬曉南還沒來得編個理由,便又聽護士長連珠放炮:“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還不死心啊就當年的那點事兒,何必再去挖,人家一大家子,莫名奇妙地沒了七口人,那個大兒子後來精神也不好,瘋瘋顛顛的,說是家破人亡也不爲過了。你們這些記者就爲了多賣幾份報紙,還要來挖人家的陳年舊事,也真忍心啊”
馬曉南被頂得也還不了嘴。護士長說得雖然尖刻,但是道理是好的。大衆喜歡搜奇獵異,當然挖得越多越好,可對當事人來說,稀不稀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想再讓別人挖出自己的傷口來。
唉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怎麼會知道疼。
卻見肖易明皺着眉頭對護士長道:“說得是挺不錯的。那當年的報道,你有沒有看過呢你的親友有沒有看過你阻止過誰不要去看嗎”
護士長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也微微變了。
肖易明便也不客氣地,從鼻孔裏丟出一聲冷哼。
馬曉南悄悄瞄一眼肖易明。這孩子說話還是這麼毒。不過他說話毒,也是因爲他常常能夠一針見血。
不過這個時候去追究誰比誰更對得起自己的道德感,顯然沒什麼意義。能查出來真相來,纔是最重要的。她一定要想辦法找出汪氏姑侄來。而面前的這位護士長,就是第一個要拿下的人。
馬曉南陪着笑臉,和緩下氣氛道:“這是我表弟,暑假搞社會實踐呢。您可千萬別跟小孩子計較。”
肖易明拉着個臉,在旁邊又是一聲:“哼”
不過重點不在他,重點在護士長那位阿姨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馬曉南趁機道:“聽您的口氣,似乎對汪家有點兒瞭解”
護士長冷冷地瞄她一眼,還是回答了:“汪和汪懷芬姑侄是在咱們這裏待過。但爲時很短。剛來的時候,兩個人的精神都很不錯,就是我負責照顧她們的。她們經常跟我談以前的事兒。所以我纔會知道一些。”
馬曉南喜出望外。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沒找到汪氏姑侄,找到新的知情者也是好的。
“她們在這裏具體待了多久”她問,“後來去哪兒了”
護士長:“汪先走的,大概三四個月。汪懷芬稍微久一些,五個月。去哪兒就不知道了。”
馬曉南:“她們年紀都大了,總有人來接的吧”
護士長:“是有人來接的。不過我們這裏人來人往的,又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馬曉南沒辦法,只好又問:“你說汪家的大兒子,也就是汪懷芬的父親汪有道嘍他後來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嗎這個我們真不知道。至少,當年做報道的時候,他家的朱嫂就沒提過。”
護士長:“我也是聽汪懷芬自己說的。她說她爸爸自從當年一大家子人失蹤後,精神一直就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