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直只是以配角的姿態站在一旁的汪太太，一躍成爲了焦點。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聽她用一種慣常的嫺靜說出一些根本就不嫺靜的話。她說得那麼坦然從容，完全將汪蕙全的氣極敗壞襯托得那麼劣勢。
汪太太還抱起了胳膊。她本來就是一個身材高挑、苗條的女人，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生了四個兒女。雖然都快五十歲了，可是皮膚還是那麼細膩，倒像是三十來歲的。她又穿着一身新做的旗袍，略略側着身子做出這個動作，更有一種既優雅又張揚的氣勢。她說：“你跟他老婆連孩子都生了，我爲什麼不能也跟他生一個”
汪蕙全：“”
汪太太：“阿福今年二十一，清兒才十八。你跟他老婆，起碼比我跟阿貴早了三年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做的是醜事”
汪蕙全：“”他好像只會抖了。
汪太太：“老實告訴你吧，我早就知道阿福是你跟他老婆生的了。阿貴也早就知道。自己老婆的肚子裏，是不是自己播的種，你以爲做丈夫的會不知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很譏諷地衝着他一聲冷笑，“當然，也有人除外。”
汪蕙全臉上的肌肉又是一抽。
汪太太：“他倒是對你死忠誠的。你都給他戴了頂綠帽子了，他還想一心一意地侍候你，裝得好像不知道。我勾引他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
汪太太：“不過你也真是夠狠心的。就算以爲清兒是你親生的，可你也知道阿福也是你親生的。你居然就要把他往死裏打就因爲他是下人生的既然這樣，你當初何必碰他媽呢”
汪太太又是數聲冷笑。汪蕙全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他像看一個怪物似地看着妻子。而他卻沒有發現，阿福和汪清也在像看一個怪物似地看着他。他們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數年來，這個在外人眼中，包括在阿福、汪清這些家裏人的眼中，十分平和、祥靜的汪家，卻原來只是一個假象。在這假象底下隱藏了這麼多可怕而激烈的暗流。
汪太太：“汪蕙全，你真地只顧你自己。”
汪蕙全瞪視着汪太太很久很久，久得汪太太開始維持不住她那好看的姿勢。
汪蕙全的臉色已經沒有那麼豐富多彩，所有的顏色退去以後，只剩下了森森的白。他的雙眼也沒有了之前的激烈，冷得像結了冰一樣。他問汪太太：“還有兩個呢也是你和他生的”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纔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畏畏縮縮站在廚房門邊，一直沒敢進來的汪涵、汪兩姐妹都嚇得要哭了。汪緊緊地抓着汪涵的手，眼眶裏飛快地聚集起水光，又因爲害怕而拼命地忍着。
汪太太白皙的臉漲紅了。她以一種被羞辱的憤怒衝着汪蕙全大喊道：“汪蕙全，你真是太齷齪了我怎麼會嫁給你這種男人”
氣到極點，再也忍不住，高揚起一隻手就要上來抽汪蕙全的耳光。
汪蕙全也一樣憋了一肚子的怒火，也早就忍不住了。汪太太的手還沒下來，反過頭來被他搶到時機，狠狠地刷了她兩記耳光。只聽啪啪的肉響，響得每個人都是一跳。汪太太是個養尊處優的女人，平時只會打打牌，說兩句陰陽怪氣的話還行，真動起手來怎麼會是汪蕙全的對手差不多從一開始，就被汪蕙全佔據了絕對的優勢。捱了巴掌以後，又被頭上鑿了兩下，疼得她只能勉強護着頭。汪蕙全的勁頭兒也上來了，乾脆揚起了擀麪杖沒頭沒腦地打在她的身上。
阿貴在旁邊虛弱地擡着兩隻手，終歸沒敢拿出實質的行動。
汪涵和汪還小，這回是真嚇得哭起來。
只有汪清：“媽”連忙勇敢地衝了上去，一把抓住汪蕙全不停揮動擀麪杖的手，又喊一聲，“爸”
誰知道，這一聲不喊還好，一喊倒成了火上澆油。汪蕙全頓時兩隻眼睛一翻，冒出兇光來。悶頭就是一棍子抽到汪清的頭上。
那一棍子實在太快了。
阿福才正要上前幫忙，剛剛動了兩步，眼睜睜地看着一聲悶響，汪清頭一揚，整個人都跌倒在地。驚得他渾身一僵。
汪蕙全趁着怒意又是兩棍子下去。
汪蕙全還連帶着腳踹，這時阿福和汪太太才一齊清醒過來，都撲上前去，一個抱住汪清，一個拉住汪蕙全。阿福將昏得趴在地上的汪清一翻過來，就知道不好了。汪清的額頭上已然紅通通的，鮮血直冒，流了粗粗的幾條血線下來，很快就把半邊臉都染紅了。他叫了她兩聲，她的眼神也不對勁兒，迷迷茫茫的，就是不能集中起來。
“醫院”阿福慘淡地笑了一笑，“如果他們把她送到了醫院，還會有後來的事嗎”輕輕一咬牙，“哪怕只是找一個醫生來給她看看，也不會吧”
簡寧蹙了一下眉頭。
肖易明直接說了出來：“他們爲什麼不送汪蕙全一個人不送我還能理解，汪太太呢阿貴呢汪清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嗎”
阿福：“汪蕙全反正是不肯送醫院的，他都恨不能直接打死她。他也不許請醫生到家裏來，說這是家醜，揚出去，大家一起不好過。”他有些苦悶地喘了一口氣，從心底裏又泛上一層痛恨，“我也不知道汪太太和我名義上的父親是怎麼想的，最後，他們也默默順從了。”
肖易明聽得胸口直髮悶。然後又擡起來，盯住阿福，“還有你呢你幹嘛去了”
阿福露出痛苦的神色，嘴脣抿得那麼緊，不想說似的。
旁邊的汪替他說了：“阿福當然拼了命地要救清姐。”畢竟她也是當年的知情者，也目睹了那種種的混亂和醜惡，“但是他被鎖進廚房了。”
馬曉南三人都怔住了。一個無辜的生命就在危急之中，這些人卻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真是很難接受怎麼會有這種事就算汪清只是個陌生人吧，難道也不值得一些同情更何況還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這麼久。
是，她的出身是這個家裏的醜事，尤其是汪蕙全的醜事。可是難道多年的感情，也是能說沒了就沒了的嗎就是養條狗，養只貓，幾年下來也不忍心看着它去死吧
不管怎麼樣，都該先救人，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馬曉南低着眉頭：“真沒想到汪蕙全這麼狠心，竟然會把你鎖起來。而汪太太和阿貴竟然也就順水推舟了。”
卻聽汪又一次讓他們意外了：“不是我爸他們。”
馬曉南猛然擡頭。
肖易明睜大了眼睛：“什麼”
簡寧也靜靜地，又蹙了一下眉頭。
汪看了阿福一眼，低轉頭輕輕地道：“是貴嫂。”
在三人又一次愕然的瞬間，阿福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痛楚。
原來是這樣。
難怪阿福不想說。
肖易明：“怎麼會貴嫂”
汪：“貴嫂本來就對清姐懷着怨氣”
肖易明驚詫地張了張嘴，一會兒又閉上了。也是可以想得到的吧她生的纔是汪家的種，還是個兒子。也許她還想過，從此就能母憑子貴，飛上枝頭做鳳凰。卻沒料到，連這個兒子都只能和她一樣做下人。而汪清根本就不是汪家的種，倒舒舒服服地做她的大小家。貴嫂還得和自己的兒子侍候她。所以就懷上了這樣的怨氣。
人吶，真是叫人說不清楚。
那時的阿福卻不明白自己的親生母親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是貴嫂。他覺得一定會是汪蕙全，當他的母親把他從汪清的身邊拖走，並且死死地拉着他，不許他再過去的時候，他還以爲母親是因爲懼怕汪蕙全。
他用力地掙扎，着急地哭了：“媽，你放手她會死的”
貴嫂鐵青着臉，更用力地抓緊不放。
汪蕙全讓阿貴把汪清送到她自己房裏去，汪太太哭着跟了出去。阿福當然也要跟去，但又被貴嫂拽了回去。
“媽”阿福也急了，“我一定要去我要去找醫生”
剛說完，就聽啪的一聲，自己臉上又捱了一下。貴嫂怒瞪着一雙眼睛，剛打過他的手在發抖。直到這時，阿福纔有點朦朧的後知後覺，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他的母親會有這麼多的怨恨，連汪清都被捲了進去。
他呆呆地看着母親甚至比剛纔還憤怒的臉：“媽”
貴嫂壓着聲音卻很急促、用力地道：“少多管閒事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阿福：“”
貴嫂大步走過去將廚房通往外面的小門鎖上時，他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莫明其妙地看着她狠狠地將鎖轉了兩圈，又轉回來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將他狠狠一推。阿福更懵了。就趁着他反應不及的時間裏，她身手矯捷地跑出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