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太太連忙趕進來，一把抱住女兒。貴嫂也趕緊把阿福推到一旁。阿貴點頭哈腰地跟汪蕙全說些什麼。
阿福儘量睜大眼睛去看，豎起耳朵去聽，但還是會有一羣蜜蜂好像正在他耳邊不停地飛舞着，發出一陣一陣連綿不絕的嗡嗡嗡。他就好像在看一出默劇。儘管每一個演員的神態和動作都那麼的激烈，卻還是出不來一句臺詞。
不管汪太太和阿貴說什麼，汪蕙全還是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樣。他最終突破了汪太太、阿貴以及汪清的推拉阻擋，怒氣衝衝地向阿福走來。貴嫂連忙將阿福護在身後，滿臉的驚恐。阿福自己也有些慌了。他一直都覺得汪蕙全對他還不錯，而且從小到大，就在父母的影響下，對這個老爺有一種畏懼。此時此刻，怎麼可能不慌。
汪蕙全還順手操起了廚房裏的擀麪杖，舉起來就要往阿福頭上敲。嚇得貴嫂連忙舉起雙手，牢牢架住。阿貴這時也從後面趕上來，一把抱住汪蕙全的腰。夫妻倆一前一後地和汪蕙全膠着在一起。
阿福還看到汪清也驚白了臉。
那麼粗一根擀麪杖要是敲在頭上，不死也得血流滿面。
汪清也要往這邊趕，但被汪太太死死地拉住了，還試圖將她扭過身去，一個勁兒地往外推。
阿福自己也還是頭腦發昏，臉頰發燙，不知道躲，可也不太敢反抗。只看見汪蕙全的臉越來越扭曲，力氣越來越大，眼看着他的父母就快攔不住了。
忽然，貴嫂的臉色變了，像是要死了一樣，青白着臉。她一咬牙，猛地將汪蕙全拼力一推。不光汪蕙全，連他身後的阿貴也受到了牽連，兩個人一起歪歪扭扭地向後退了好幾步。其實貴嫂力氣恐怕也沒有那麼大，只是之前，她一直因爲身份的顧忌，沒敢跟汪蕙全使出全力而已。而這回一旦連喫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汪蕙全也就毫無準備。所以纔好像製造出那麼大的威力。
然後，奇蹟似的，就在這一刻，阿福感覺到自己的聽覺回來了。有一股很強烈的血流轟的一下衝過耳膜，下一秒，他就很清楚地聽到了貴嫂的嘶吼。
她是衝着汪蕙全一個人嘶吼的，但是顯然，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你瘋了阿福是你的親生兒子”
汪蕙全一下子怔住了，但是並不震驚，只是很難堪似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憤怒地咬了一下牙。臉頰上的肌肉也因此很明顯地動了一下。
阿福倒是驚呆了。除了貴嫂和汪蕙全，每個人都驚呆了。
在陡然降臨的安靜裏，大家忽然都覺悟過來。其實汪蕙全早就知道阿福是他的孩子，所以他纔會只有難堪和憤怒。因爲自己的醜行竟然被貴嫂在這種情形下，在所有人的面前張揚開來。
汪蕙全的臉像打翻了調色盤，一會兒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可能是意識到此時就算否認也已經晚了，所以他索性衝着貴嫂一聲怒吼：“你閉嘴”
但是貴嫂全豁出去了。這個身材並不高大的女人，頭一次用一種極其高亢的聲音頂了回去。
“不，我要說我要全部說清楚”貴嫂白皙的面孔也因爲激動而過度地漲紅了，連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也一起暴出來。隨着她每嘶吼出一個字，那青筋都似乎壯大一分。
這時，阿貴忽然從汪蕙全的身後衝出來，一把就要捂住貴嫂的嘴。但是貴嫂早有防備，飛快地一轉頭，讓他撲了一個空，還用兩手擋在他的肩膀上。
汪清那邊也起了變化。汪太太也怔住了，都忘了還要拉住汪清。她似乎也很想過來阻止貴嫂，但又不敢過來。汪清是個很敏銳的姑娘，如果阿福都會注意到這些變化，她當然更不會漏掉。她遲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又看一眼正在糾纏中的阿貴和貴嫂。但她還是選擇先跑到阿福身邊。
阿福和她驚驚顫顫地對視了一眼。在那一個瞬間，他們還真以爲是親兄妹心裏頭說不出來的滋味。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局勢改變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汪蕙全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貴嫂要說的話肯定是跟自己有關的。而且驚詫程度不會比阿福是他的兒子差。
阿貴一驚，正好被貴嫂鑽了一個空子。貴嫂立即扯着喉嚨喊了出來：“汪清纔不是你的女兒。是太太跟他生的”
汪蕙全陡然睜大了眼睛。汪太太和阿貴的臉白得就像是要死掉了。
汪清和阿福又一次感覺到好像捱了一記霹靂。
只有貴嫂一個人亢奮着，滿面紅光，好像吐出了一直梗在喉嚨裏的骨頭，痛快得不像話：“你把別人的女兒當成汪家的小姐養着，卻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當成下人一樣支使來支使去。”
說到這裏，手乾脆朝汪清猛地一指。
驚得汪清下意識地退後了一小步。阿福感覺到她在發抖，連忙拉住了她一隻手。
“現在，你還要爲了別人的種，來打死自己的親骨肉”貴嫂的聲音不僅僅是高亢，也越來越尖銳，像一把匕首一樣切割着空氣，也切割着每一個人的神經，“你不單是瘋了，你還是個蠢貨”
貴嫂把手指又指向汪蕙全，差不多要指到他臉上去，又說了兩遍：“蠢貨，大蠢貨”便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閉不上嘴。
看着笑瘋了的貴嫂，阿福覺得自己也快要瘋了。他呆呆地垂下眼睛，無意識地朝廚房門口看了一眼，這一看，便又不由自主地又睜大了眼睛。汪涵和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到了門外，臉色發白又震驚無比地看着門裏的一切。阿福想，她們一定看到了足夠的多。
阿貴和汪太太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汪蕙全的臉色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反正阿福覺得自己肯定找不出合適的詞。他本來就沒學多少詞，此時更是貧乏得一塌糊塗。
他只能看到汪蕙全在發抖，拌得非常厲害，手裏的擀麪杖都掉了。
“你竟然敢做出這種醜事來”汪蕙全瞪着汪太太，恨不能把她吃了一樣。
今天的汪蕙全真是給了阿福太多驚喜。他完全沒有想過汪蕙全會露出這麼多算得猙獰的表情。那之前，他明明就是一個只會笑眯眯，偶爾有點兒懶散的人。連周圍的鄰居也是這麼說，汪蕙全脾氣好得很，就沒見他跟誰擺過臉色。
那時候，他才相信，原來人真是可以僞裝的。僞裝得那麼久，那麼深。甚至可以把一生的大部分都用來僞裝。
如果不是今天，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見識到這個人從血緣上來說，應該稱之爲父親的人這樣的真面目。真是太可怕了。可怕得讓人有點兒噁心。
當這兩個字毫無預兆地從他的腦海裏跳出來時，阿福自己也吃了一驚。以前的他，是絕不會想到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汪蕙全的。即便是看到這樣的汪蕙全。直到這一刻，阿福才意識到，自己也在發生改變。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汪清。汪清卻沒有在看他，但是她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兩隻眼睛含着淚光緊緊地、緊緊地盯着汪蕙全和汪太太。阿福便也默默地握緊了她的手。因爲他知道，他現在是支撐着汪清的唯一力量。
汪太太一時沒有出聲，臉色白到無以復加。真讓懷疑，她是不是變成了雕塑。
汪蕙全又惡狠狠地瞪向阿貴，啪的一揚手，就將阿貴打得倒跌出去。怒罵道：“你這個畜生，居然幹出這麼膽大包天的事我汪家給你喫給你穿，你就是這樣報恩的嗯”
阿貴連忙從地上跪好，捂着半邊臉，一口鮮血卻從嘴裏溢了出來。他不停地向汪蕙全磕頭認錯，嘴裏不停地討饒。
這時，貴嫂不笑了，只在嘴角留了一個冷冷弧度。然後很用力地衝着阿貴：“呸”
汪蕙全哪有那麼容易就氣消，第一個就要拿阿貴開刀。他重新拾起擀麪杖，正要上前，卻聽汪太太出聲了。
“不是他的錯。”
汪蕙全驚詫地回頭，看到妻子臉上的冷笑。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汪太太有點兒無所謂似的：“是我勾引他的。”
汪蕙全：“”只靜了一兩秒，他的臉就又一次迅速地漲紅了，然後又迅速地變成了豬肝色。
汪太太的眼睛就沒看他：“只許你跟他老婆睡，不許我跟他睡”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汪蕙全，憑什麼呀”
汪蕙全的眼睛又睜大了一圈：“”